茶楼
十几年前的盐亭县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如果非要说的话,茶楼倒还可以谈一谈。
顾名思义,茶楼就是一个专门供客人喝茶闲聊的场所,而这“茶楼”也不例外。它坐落在小县城东面的一个广场上。倘若是外来人,映入眼帘的却并非是什么茶楼,而是一座城楼。也许也不是城楼,而是一棵高大苍老的榕树。
的确如此,这茶馆是开在这座古城楼上的。而这座古城楼却又被一棵高大的榕树包裹着了。其实像古城楼这样的建筑也并不稀奇,至少在历史悠久的中国是这样的,随处都可看到一两座古城楼。
当然,与那些闻名遐迩的古城楼相比,小县城的这座古城楼明显上不了台面,时间长河已经冲刷掉了它的本来面貌,漫漫岁月只余下了孤零零的城门和城墙。然而这里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玉带城门”。在历史上,盐亭县出过两个宰相,所以明代的一个县令就在整修城墙时,砌了两条玉带。正因如此,就连城墙也有了“双相玉带城墙”的美誉。
至于那棵大榕树,它很老,老得没人知道它活了多少年了。它是直接扎根在城墙上的,粗大苍老的根须蔓延整个城楼,远远看去,像是一个老人手背上布满的皱纹。而在城墙右边处,还生长了一棵桑树,两树相依,因此当地人就称为“夫妻树”。据说盐亭是华夏母亲嫘祖的故里,因此那棵桑树也就成了嫘祖的化身,榕树象征着黄帝,当地人就以此纪念两者的坚贞爱情。
而我要谈的茶楼也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悄然孕育出来的。
谁也不知道茶楼是多久前就有的,它也没有名字,也许在这座城楼上开茶馆的人就没有想过给它起一个好名字。它就像一段毫不起眼的时光,只存在有心人的记忆里,而并没有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波澜。其实,“茶楼”两字也都还是它沾了古城楼的光,好便于人们使唤。说到底,它只是寄居在城楼上的一个过客而已。
从城楼后面的一个小铁门踏进去,就是一阶阶的约一尺高的石梯,石梯是传统的转角楼梯,有两层。石梯虽和城楼一样古老,并且有着些许的石灰,但上面斧凿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石梯并不宽,甚至可以说是很窄,一个人走尚且还可以,若是两个人的话,就需要各自侧着一半身子才能勉强挤过。狭小的空间里,不仅光线很暗,而且还有些潮湿,但是站在这里,每时每刻似乎都能感受到左右墙面石缝中透出的一丝丝沧桑和萧萧的气息。
当走完最后一级石阶后,眼前就明朗起来,甚至能感受到一缕缕阳光透过大榕树繁茂的树叶抚摸着略有些冰凉的面庞。楼上的空间不是很大,只有几张稀稀拉拉的木桌,地板也算不上干净,榕树叶虽没完全覆盖,但也相差无几了。
出口处有一个老人,时常慵懒地半躺在靠近出口处的一把椅子上,眼睛眯着,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嘴边雪白的胡子还随着呼吸而上下抖动着。他就是茶楼的老板。有趣的是,每当客人的脚步声走近时,他总是先是眉毛一跳,接着睫毛微微一动,然后眼睛才略微透出一丝缝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也很少说话,只是偶尔会望着远方的高楼,陷入沉思中。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里喝茶的也全都是老人。
茶楼上永远不会有年轻人,这里是老人们最后的净土。这里没有名贵的香茗,没有豪华的包间,甚至就连桌椅也是饱受了岁月的欺凌,时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可老人们喜欢这里,喜欢在大榕树下喝着茶,谈着生活琐事,偶尔谈到高兴处,还会发出爽朗的笑声。
茶楼似乎把整个外界都隔离开了,虽然处于繁华的街道上,但是它很静,一种带着忧伤的沉默。空气中,淡淡的茉莉花茶的香味萦绕在茶楼的每一个角落挥之不去,像是老人们的深深的叹息。丝丝阳光好不容易挤出了榕树叶的怀抱,就爬到了茶楼上,一闪一闪的,最后竟爬到老人们的沧桑的面容上去了,像婴儿的手轻轻抚摸着老人们额头上厚厚的皱纹。
老人们每天没事总会来这里喝喝茶,聊聊天,晒晒太阳。他们说,孩子们要工作,家里没什么人,这里倒是个好去处。话说得很轻松,但眉宇间淡淡的孤寂和忧伤却总是在无意间就显露了出来。
茶楼也是老人,在新一代的年轻人走进豪华的包间时,它就已经老了。或许以后它还能苟延馋喘地活着,但也只是供人观赏的展品而已。就像曾经的古城楼,光辉岁月终被时间洗净,它的存在不再是守护,而是阻碍,阻碍人类前进的步伐。它最后只能被抛弃,无数高楼开始从它身上碾过,然后大步走向远方。
楼老,树老,人老。这里的一切都是被岁月抛弃了的。孤独的他们只能互相拥抱在一起,一起面对时间长河无情的冲刷。或许再过几年,十几年,甚至更远,这里的一切都将化为虚无,毕竟时间已经容不下他们了。
时代这列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快到把一切贴着“危险”的警示牌和来自后方的呐喊声都碾压得粉碎。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和物从火车上被扔了下来,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奔跑了,他们累了,乏了,只能默默地看着火车远去,以往年轻的岁月也被永久保存在模糊的记忆里……
十几年后的盐亭县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当初的茶楼已经围上了一圈铁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