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视界(组诗)
狗
一条狗的离开,搅不动什么
日子的粘稠,舅舅豁口的柴刀
照常运转。卑鄙还是高尚
与它无关,卑微或者伟大
没人去谈论
听说狗的侧面视野宽阔,只能识别部分
颜色,我猜是缺了鲜红,不然怎会
一次次固执地爬回来
它嗅人时很准,嗅别的很差
嗅不到刀光闪闪,暮色沉沉
那晚,它从“狗道主义”出发,折进
一条荆棘丛生的小路。陷阱还是善意
它没有多想,舅舅把它召到跟前
用它最喜欢的肉骨头,很多,很丰盛,很怜爱
刀光忽然撕开面具变得狰狞,发出一声闷响
它蹿出,舅舅唤它,它回来
又一声闷响,蹿出,回来
蹿出,回来,蹿出,回来……反复五次
它死在爬向舅舅的路上
那个被它咬的邻居,已经打了狂犬疫苗
恢复得很好,舅舅把狗肉送过去的时候
他正在牌桌上大声吆喝,胜利者的姿态
他吃完放下碗,心满意足地说
很美味
舅舅早上磨刀时,忽然想起
阿黄已经在我们家住了七年
鱼
听说它是近视眼,可时常见它仰望
河水匆忙赶路,囚禁许多
还好它是色盲,不辨黑白
黑暗处它才敢张开双鳍,呼吸
还得看天空的脸色
哪吒三太子常出现在梦中,生活有时
扭曲成石板桥的弯度,没有渔人
江枫和渔火也隐藏
停止造谣,把话语权还给它
明媚或是其它,沉默
总把空气渗得心慌
即使它没有泪腺
河水也盛不下一条鱼的忧伤
鹰
搜寻、定位、蹬足、展翅……
猎物已经被判死刑,可仍有一场追逐的狂欢
天空躺成流线型,利落
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呐喊
视界,即是世界
它的眼光锐利,且威凛,总能捕捉到
草丛下的瑟瑟发抖
尖喙撕开皮毛,像撕开一张腐纸
爪如钢铁,扑灭任何反抗和同情
尝鲜几口,剩下的留给主人
这是多年来的默契,好哥们相依为命
它喜欢站在他右肩,他习惯躲在生活后面
猎物已经渐少,高傲如它
有时也到天葬台上咀嚼腐肉
蛇
动物的眼神,总是跳跃迷离
蛇也不例外,夜幕降临
在它眼中,所有生命成了一团移动的火
一团火,时而透亮,时而斑驳
看不清脸庞,分不清真伪
它时常想靠近,想体验
零距离接触一团火的善意或狰狞
到了中年,它费了很大力气
褪下一层灵魂伪装
放在春天、路上,他们的梦境和记忆里
为的是,留下一封有痛觉的遗书
嘲弄那些自以为有温度的火
瞎子
黎明最先涌入这里
紧接着,是腐臭味、烂菜叶、叫卖声、骂声
迅速占领街道,后面还跟着
臭水沟的死水、焦躁的鸣笛和小孩哭闹
老瞎子就匍匐在这条街的尽头
这条街是这个城市的名片
显出它包容的一面,毋须回避
从这里走出去过小偷、警察、妓女、嫖客、
骗子、小商贩、保险员、游手好闲者
当然这也是他们的家,他们时常光顾这里
像巡视自己的王国
老瞎子被他们挤在中间
他整日匍匐在地上,不管春光是否明媚
阴天还是晴天,刮风或是下雨
颤颤巍巍,俨然成了街角一处地标
眼珠发白,瞳孔凝成一个黑点
让人联想到翻白的死鱼
可他还有一副墨镜,不见他摘下过
似乎有了它,就可以把世界看清
旁边还有,一只破搪瓷盆、一件油渍斑斑
的工作服和一根简易拐杖
哦,对了
春天的时候,他多了一块硬纸板
上面写着:春天到了,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
字体娟秀、醒目,不像他的装束
呵!原来他也看过这样温暖的故事
他从哪里来,没人知道
人们偶尔议论他,像孔乙己一样
小偷、骗子也敬他三分
有些人的存在,总会改变这个城市的面貌
最近一次见他,傍晚,在街边避雨
在一条僻静的胡同
他摘下墨镜,扣掉塑料假眼,换上干净装束
又戴上墨镜,走进霓虹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