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墨绿色的蜘蛛,生活在一个火车站的候车厅内。我不知自己从哪里来,更不知该去往何处。我睁开眼的那刻,就置身于织网和撤网的轮回中。
我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并且能看到他们的过去。我生活的地方每天都有各种形色的匆匆路人来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们每个人都习惯以一副独存的姿态,来诉说属于他们的故事。这些人有太多的不相似,又有太多的相似。不相似的是故事,相似的是人性。
我对季节没有严格的辨别度,我的世界里只有两个极端,冬天和夏天。此刻看见那位坐在靠墙第一个座位上,裹得密不透风的妇人,我才知道冬天来了。那位妇人是梅太太。梅太太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紫色貂皮大衣,整个身子都裹在那毛绒绒的紫皮里,远远看上去像一只肥硕的紫色大猫。梅太太露在外面的除了那一双尖的像一对长矛的黑色皮鞋外,还有一张四十岁左右女人该有的脸,或许梅太太保养的比她的实际年龄看上去更小些。梅太太的左边坐的是一位赶着回家过冬的农民工老许,老许看上去满脸的疲惫,他浑身上下最醒目的是脚上的那双鞋,那是一双比夏天的单鞋稍厚一点的黑色料子鞋,冬天穿这样的鞋在脚上明显有着莫名的突兀,鞋的底子上和左脚的鞋帮上有一些干了的黄泥,以至于老许每轻微的动一下,就有许多细细的黄土从他脚上掉下来,当然老许是不会发现这些的,他只是安心的用一只黑糙的老手,不停的往干裂的嘴唇里递送着瓜子。老许的一举一动都在梅太太的窥探中,梅太太不大喜欢和这样的人坐在一起,可是无奈,候车厅内人山人海,有个座位已经是万幸了,所以梅太太只好在心里默默忍着,手中拿着她那部当下最流行的手机,但是梅太太是不会轻易去按手机上任何按键的,因为到目前为止,她还操纵不了她手中的那个高科技。
梅太太右边的那位乘客起身走了,可就在梅太太打算换位置时,一位只穿一件毛衣,斜挎一个小包的姑娘像一阵风一样跑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坐下来之后她还在瑟瑟发抖,看来是冻的够呛。这是已经大学毕业一年半的徐小姐。徐小姐一脸的落寞无助,仿佛还略带任性的撅着那红红的小嘴。梅太太见身边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打算和她说说话,来消磨这无聊的时间。徐小姐毫不避讳的告诉梅太太,她刚刚参加完一场面试,无奈误了车,只得再等下一趟车,徐小姐还说自己大学读的是金融类的专业,但她喜欢的工作是当演员,所以从毕业到现在,她一直在找一份可以实现她演员梦的工作,可是每一次面试她都失败了,今天的这个面试是她参加的第九场面试,同样以失败告终。梅太太听了徐小姐的倾诉,不免有几分同情,但也很容易让她想到了她远在澳洲的儿子。作为回礼梅太太也告诉了徐小姐一些关于她家里的事情,原来梅太太家里是在北方做煤矿生意的,梅太太有一个儿子,大二那年就被送到澳洲深造了,毕业后就留在那里安了家立了业,梅太太说的眉飞色舞,恨不得架一个麦克风在自己嘴边。梅太太口中她儿子的生活就是徐小姐所向往的,徐小姐听得如痴如醉,无意间问了句梅太太和她儿子多久见一次面,这时梅太太的声音立刻降低了分贝,脸上的表情也失去了刚刚的丰富,只是低低的说她儿子很忙,但还是经常打电话给她。再看坐在梅太太左边的老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口中的瓜子,只是静静地坐着,像在倾听什么,但是他整个过程却不发表一句话。此刻老许心中在想,他那个和他一样不善言辞的女儿明年也要考大学了,他付不起女儿的出国费,更左右不了女儿的兴趣爱好,他对女儿该怎么办好呢?
再看靠暖气那一排前面的几个人,那个坐在最中间看上去精瘦,鼻梁上架一副眼睛的人是银行职员韩先生,他在外地读高中的儿子在学校和同学打架,把同学的眼睛打伤了,学校三番五次的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处理,无奈之下他只好请了假一天的假,去儿子的学校看看。其实接到儿子学校的第一个电话,听说儿子和同学打架时,韩先生是十分紧张的,但当他听到他儿子并没有受伤,是把别人打坏后,一颗悬挂的心也就又落回了原处。韩先生看完了手中的那本关于经济类的书籍,便开始无聊的左瞟右瞟,在他的左手边坐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她是已经结婚四年的乔女士。那女子一头乌发,白皙的脸上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甚是美丽。乔女士身穿一件半大的白色羽绒服,一条枣红的毛绒围巾更衬的她的脸白皙可爱,只是那种白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病态。韩先生忍不住想多看左边的可人几眼,所以目光频频的瞟向乔女士。乔女士意识到了韩先生的目光,她决绝的把脸扭向一边,不给韩先生搭讪的机会。韩先生自觉没趣,就同他右边的一位年龄相仿的男人刘先生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刘先生告诉韩先生说他是一个商人,他在一个县城里拥有一个中小型的超市,和两家五金店,他这次出差就是去和商品供应商谈合同的。韩先生一听对方是干个体的商人,不由得在言语间表射出对商人的羡慕,和对自身职业的抱怨。韩先生说他的生活就像是一个古老的座钟,每天都是循环式的圆圈生活,没有任何的激情和惊喜可言,每天除了单位的那台过钞机,就是家中那位步入更年期的老婆,他对个体商人那种自由自在并且高收入生活是无比羡慕的。刘先生听了韩先生的抱怨不由得出来反驳,他告诉韩先生现在的个体已经不比前几年了,随着互联网电商的发展,传统的商业模式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冲击,现在他的生意已经是每况愈下,他手中的经营的一家五金店甚至是在赔钱经营。说回来他倒很羡慕像韩先生那样,吃政府饭的工作,踏实稳定。一旁的韩先生听着刘先生的反驳,只是不停地摇头,嘴里还不住的说“还是干个体好,从商好。”
听着旁边两个男人各自有据的羡慕和埋怨,乔女士心想难道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不比什么都重要吗?在她看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切都满足了,只可惜她的生活不给她这个满足,她已经结婚四年了,可是却未能给他的丈夫生出一个孩子,给他的婆婆生出一个孙子,为了这件事她的婆婆没少为难她,就连她的丈夫最近对她的态度也不像从前热情了,就拿这一次来外地看医生来说,如果是以往她丈夫肯定不放心她一个人出来,而这一次他的丈夫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不闻不问,任她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老天爷什么时候才能给她一个孩子呢?
这只是某年某月某天某刻的故事,但是这样的故事在我生活的地方,每时每刻都在循环式上演。他们人各迥异,他们的遭遇却往往相似。许多时候你们就是他们,他们就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