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搭上红绣鞋

想写这些文字许久了，久到经历了一季桃李的兴衰。

上次陪母亲去逛街还穿着厚厚的毛衣，如今已鸣蝉聒噪了。那天的阳光沁人心脾，自带着新鲜草芽的香气。我轻轻的握着母亲的手，听她聊我的小时候。母亲一脸的幸福神往，仿佛掉进了记忆的长河中，只愿随水而去。那段我只能用别人的语言碎片拼凑出来的时光，是我天真无知的童年，也是母亲心心念念的花样年华。

我见过很多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发梢齐肩，还留有现在流行的“空气刘海儿”，大眼睛了满是活泼动人的目光。白嫩红润的脸颊隔着岁月的长河向人们诉说着柔情与美好。照片里的母亲有时穿着军装，拿着军帽；有时抱着鲜花，望着远方；还有她的毕业照、结婚照……可我唯独对一张照片情有独钟。青翠的草地上，一双精致轻巧的绣花鞋，热情鲜艳的红底，鞋尖上一簇含苞待放的花儿吐露着芬芳。一条藏蓝色的过膝长裙，被风吹成一只刚破茧的蝶，裙摆上绣着的小花在风中“沙沙”的掉着花瓣。一件水粉色对襟七分袖上衣，露出白润圆滑的脖颈，一张熟悉的年轻美丽的面孔，正对我微笑，她身后那条碧波微动的长河，缓缓流过。

母亲说那绣鞋是太姥姥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只可惜后来搬家时不小心弄丢了。当时太姥姥已去世多年，手艺并没有传教给子女。我能强烈体会到母亲对太姥姥的思念和心中的遗憾。

那天我们逛到一家服装店，门面陈旧，而且即将出租。店名“旧格调”吸引了我。在一堆各式各样的旧鞋中，我一眼便瞅见了那双鲜艳亮丽的绣鞋。母亲显然也注意到了，她走上前去拿起绣鞋，轻拭掉鞋上的尘土，鞋尖处绣着的是一只七彩凤凰和一朵饱满的牡丹。母亲端详了片刻，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说：“不好看。”

走出那家店后，母亲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向我讲述那个一直藏在她记忆深处的年代，她的花样青春，带着布衣搭红绣鞋的曼妙与韵味。

一双简单雅致的红绣鞋，沉淀着清雅脱俗的生活态度。一个时代的女性将对生活的美好期盼和对美的追求向往一股脑灌进那一针一线里，那一双双巧手下盛开的花是永不凋零的。尽管花的模样体态可以模仿，甚至精准地复制，但那种时代背景下的那些风情万种，那些古典含蓄无法还原。花不复在情悠长，透过那绣花线穿过漫漫历史长河的韵味和柔情是磅礴的，传达着中国女子那份优雅的精致，淡然的脆弱，洋洋洒洒的从容与期待。

湘夫人一直最喜欢绣花鞋。她曾这样形容穿绣花鞋的女子：“她们仿佛只是为焚香抚琴、泼墨煮茶而生的，只有披丝佩玉挂珠插翠才配得上那双精致的绣花鞋，风刀霜剑不会在她们身上留下痕迹，不论历练了多少世事炎凉、沧桑变幻，她们只需轻轻回首，淡淡凝眸，世界依然月白风清，天高云淡。”她们把最宝贵的东西留给后人，布衣绣鞋不仅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一种美的符号，一种世世代代的影响与传承。就像母亲再也找不到心仪的麻布长裙和绣花鞋，但在她的心底，那种步步生莲的从容娴静，对生活的乐观包容一直散发着柔美的光。

当布衣搭上绣花鞋，从此风为诗，雨如花画，临危不乱，天高云淡。

生活不愿将就，莫不是为了有一天能配得上布衣绣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