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
我的家是一间红瓦青石的老房子,村子里的人管它叫红房子。
低矮的碎石围墙上布满葎草,红漆斑驳的大门生着厚厚的铁锈,蝼蚁蛀空的青石墙脱落下大片大片的白石灰,年代久远的红瓦生着墨绿色的青苔,院落里简易的灶台上落满黑色的烟灰,周遭凌乱的摆放着各类农作物的秸秆,一切都是令我厌恶的贫穷的模样。
念中学时,晚自习放课归家,在清冷的月光下,红房子就如同贫穷的坟墓。我偏执的告诉父亲我的比喻,他大声骂我“狗不嫌家贫”还狠狠地赏了我一个耳光,我愤怒的回道“我恨这里!”彼时母亲正烧着落满黑灰的灶台,秸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红色的火光映衬着她的脸,她抹着眼泪“是爹娘没本事,苦了我儿”,仿佛一盆凉水顺头浇下,胸中的火气瞬间偃旗息鼓,我呆站在母亲旁边,就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
据父亲讲,在他十几岁的年纪,红房子的建造风格盛极一时。母亲同他结婚时,村落里都是这样的房子。
母亲在娘家是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的娇女儿,嫁到红房子以后才变成柴米油盐的妇人,在泥糊的四方灶台前烟熏火燎成沧桑老态。我最怕母亲的眼泪,大抵是我总冥冥中感觉是我拖累了她,才让她这辈子走不出红房子。
约莫是我到少年时期,虚荣心蠢蠢欲动,才对红房子的憎恨感多于归属感。在我更早一些的记忆中,红房子曾经陪我度过一段美妙的懵懂时光,我往它唯一上得了台面的白色墙面涂满乌七八糟的铅笔画,高处的地方也不放过,脱掉鞋子踩着沙发写着我的“鬼画符”。
长到一定的年纪,学会作比较。我耻于在外提及红房子,它让我感觉低人一等,内心的敏感使我崩溃,我暴跳如雷地斥责父亲无能,让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我干脆不要念书去打工赚钱早日离开这红房子。大抵母亲怕极了那般狂躁的我,只得在一旁啪嗒啪嗒的掉着眼泪,企图抚慰我“儿啊,咱人穷志不能穷呀!”
也许后来的我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希图逃离红房子的举动,我开始在书桌上写满大片大片励志的话语,开始对着试卷上的方程式奋笔疾书。母亲说人穷志不短,可我的梦想却变成了逃避与离开。
在异乡漂泊一段时日,领略过大城市的繁华,忽的发现红房子根本就不是一座房子,它在我的思想里扎了根,时时刻刻提醒我。站在琳琅满目的商场,看着那些华丽昂贵的商品,想起母亲干皴的脸,甚至开始无地自容起来。我的拼命逃离不过是一场枉然。
母亲讲,父亲活了大半辈子终是开了窍,不再固执己见房子不漏雨便可以住。她在电话里兴致勃勃的规划着新房子的布局摆设,每复几日,都要与我描绘她对新房子的憧憬。她开心的像个小孩子,就像是我当初让她走出红房子的梦想实现了一样,她说“我儿,等你回家带同学回家来玩好不好?”我回答着好,心却空落落的,我一直口头上说着要带母亲走出红房子,她却为了我的梦想一直默默努力,母亲或许早就走出了红房子,只有我一个人还住在红房子里,走不出去。
在梦中遇见红房子是意料之外的事,我看到坐着板凳晒着太阳陪母亲唠嗑的我,看到勤勤苦苦的母亲围着灶台为我蒸一碗鸡蛋羹,看到幼时的我赤着脚在红房子的白墙上乐呵呵的造着字,看到旁边的母亲眯起来的眼角。
红房子里是穷,是真的穷,我却忘了再穷也是我的家。我逃离的了这栋建筑逃离不了心中的牵挂,那颗年少悸动的心叫嚣完愤恨不平还是安安静静的住在红房子里。
我想回家,回到红房子里去,抱抱母亲瘦弱的身躯再陪父亲好好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