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

张景超看着电脑屏幕里穿着金黄色装备拿着重剑的小人，揉了揉眼睛，然后继续操纵着角色开始新一轮的竞技场比赛。

  “哎，今天学校春季校运会，大家要不要去当观众，有学分加哈！”

  张景超听到这句话，放在键盘上的手顿时在空中停了一下，耳机恰时传来角色重伤的声音，他将耳机摘掉，往桌上一扔，打了个哈欠，拖着两条沉重的腿，眯着眼睛从座位旁走到浴室，洗了个脸，就往床上一倒。男班这时刚好走到宿舍，看着床上的张景超，习惯性地问上一句：“张景超，你去吗？”

“不去。”说完就扯上被子盖住脑袋，又突然想起什么，将脑袋从床旁边的栏杆伸出来，闭着眼对着在门口站着的男班喊了一句：“出去麻烦帮我把门带上好吧，最近小偷有点多。”

  男班有点哭笑不得，这家伙虽然沉迷网络游戏但宿舍安全意识还不错？还是说他是怕小偷将他电脑偷走了然后没得玩游戏？还是最后一个可能性比较大一点。自以为得到正确答案的男班将门带上之后，拉着在外面等着的顾其和同学嘻嘻哈哈地走向操场。      

 张景超听着他们远走的嬉闹声，继续将被子盖上脑袋，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被窝，感觉有些闷，又将被子扯了下来，辗转反侧，最终就着隐隐传来的校运会开幕式的音乐声睡着了。

  ——

“哎！张景超，快醒醒！”

张景超在被窝被推搡得张开朦胧的双眼，还没来得急发火就看到男班一脸着急的脸。“你赶紧地起来，你的1000米长跑比赛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始了，也亏我看了看比赛台，才发现你不在场地，不然你就睡过头了！”

张景超一把掀开被子，挠了挠头发，睡意殆尽，怒气冲冲：“我说你是不是有病，我压根就没有报什么长跑好吗！别打扰我睡觉！”

男班被他一吼，涨红了脸，猛地一拍桌子：“我说，明明是你自己跑过来和我报名的啊，怎么你就不认账啊！”边说还从口袋里掏出校运会长跑的报名表，一把将它扔在张景超的床上，“你自己看！”

张景超捡起在被单上的报名表，整个人都震惊了，揉了揉双眼，还真是！那个报名表上面的字迹和他的一模一样。

男班看着他呵呵笑了一下，“你不想去参加直说啊，反正班里也没有什么人参加1000米长跑，当初何必信誓旦旦地说要为班里面加分，还说长跑一定会有名次的，还是算了吧。”

张景超将手里的纸揉成一团，看着脸上写着“反悔就反悔”的男班，丢下一句等着，就翻身下床，穿上衣服和跑鞋，匆匆洗了个脸顺手拿了个面包就拉着男班跑去了操场。

开着运动会的操场一如想象中的吵闹，主持人宣读加油稿的声音和学生们呐喊加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张景超去到操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面。

“1000米运动员入场签到在哪里？”张景超回头看了一眼男班，问道。

“你能行吗？”

“呵，我高中的时候可是长跑种子选手。”张景超说完自己都愣住了，他差点都忘了自己曾经还是一名长跑种子选手。

男班听到张景超的回答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帐篷用眼神示意就是那里了。张景超点点头，向着帐篷走去。

“1000米长跑运动员请尽快到签到处签到领取号码，比赛还有5分钟就开始了，请长跑运动员各就各位，准备开始比赛。”刚刚做完热身的张景超听着比赛开始前的通知，将领到号码牌贴在胸口，朝着自己的三号跑道走去，站在跑道上，他自己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再次活动了一下手脚，做好起跑的准备，一脸认真地盯着眼前猩红的跑道，就像一只猎豹一般，只等枪声一响，就立刻冲出去。

张景超久违地进入了放空的状态，两眼直视前方，他忽视了一切的风吹草动，每个毛孔此刻都兴奋地张开，屏气凝神。

“砰！”发令枪响起的同时出现了一缕白烟。他瞬间迸发的脚步已经比别的选手快了半个身子，微风夹带着木棉花的花香拂过他的发丝，这种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沉浸于其中，双腿以极快的频率迈动着，很快他便与其他选手拉开了一段很长的距离。观众台上发出一阵喧哗声，谁也没想到一开始就有选手这么强悍很快就把其他选手落下了。

“诶，那个3号的挺厉害的啊！”

何嘉宇忍不住站了起来，仔细打量着大家都在讨论的3号选手，总感觉有点面熟。

“嘉宇，你有没有听我说？”

何嘉宇回过神来，“恩，他一开始就跑这么快，后面会很吃力的。”

“也对啊，毕竟是长跑。”

大约两圈过后，心肺不支的症状开始出现，鼻子呼吸也也越来越困难，渐渐地速度开始慢了下来。一股迷茫和放弃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这么久没练过了，果然还是不行了，不仅赢不了还要被男班嘲笑一场真是不爽！张景超的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的脚步越来越慢，他感觉到后面选手迈着奔跑的脚步声了。

“张景超，你在干吗！赶紧跑啊！关键时候怎么这么怂！冲啊！”男班声嘶力竭的吼声透过大功率喊话器传来。

“嘁。”张景超轻咋了下舌，男子汉说什么也不能怂！

“嘉宇，看来你说的对，果然体力不支了啊！”

何嘉宇忍不住攥住了衣角，她认识他。

张景超紧紧咬住了牙，狠狠跺了下脚，追上他的那名选手都有些愣住了。他像是拼了命似的撒腿跑，锐不可当的气势掩盖过了之前的气馁与软弱。

“这人……是吃了十全大补丸吗！”观众席上一阵喧哗，谁都没想到脚步慢下来的三号选手突然又爆发了！

阵阵的惊叹声无法涌入他的耳中，他盯着在他前方的那名选手，离终点还有三百米，距离前方第一名还有六十米，他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用嘴吸了一口大气，缓缓地呼出，加油！他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双手加快摆动，冲刺的力量从脚尖迸发，他超过了第一名！

最后十米！

他猛地一蹬，头颅往前伸，青筋从下巴处突起，双手紧握成拳头，“哈！”张景超怒吼一声，一阵尖锐的哨声刺破了喧哗的赛场，他大口的喘着气，撑着双膝，汗水沿着眉骨滴落在眼睛里，视线一片模糊。

“张景超！你真给力地漂亮！”男班拿着水和毛巾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张景超接过水狠狠灌了半瓶，用衣袖擦了擦汗水，就被男班拖着走去本班的大本营。

“嘿，张景超，没想到你还真是挺厉害的啊！”顾其将手挎在他肩膀，“最后半圈我还以为你跑不动了呢！”

“那是因为我激励了他！”男班忍不住一巴掌朝顾其呼过去，“我点燃了他的斗志！”

“哦。”顾其不以为意。

顾其边喝水边看着他们嬉闹，至于领奖，由班里面的代表代领吧，他现在快累死了。“我回宿舍洗个澡睡一会，累死了。”

“行行行，英雄，要不要我送你？”男班装作谄媚的姿态。

张景超看着他的动作，挥了挥手：“免了，跪安吧。”转身走回宿舍。

张景超醒来时，窗外的天空像是被泼了桶灰色的漆，乌压压的云昭告着不明朗的天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张景超收回视线，颇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慨。摸了摸有点饿的肚子，张景超下床，想要订一顿丰盛的外卖，反正天气也不是很好，不适合出外面。

“诶，你醒了啊？”舍友顾其看着张景超翻身起床的动作，问了句。

张景超看着他点点头。“那你顺便把垃圾给拿到楼下倒了吧，拜托啦！”顾其合起双手，做出拜托的手势，一脸讨好地笑着——今天是顾其倒垃圾的日子。

被外卖盒塞满的垃圾桶，隐隐有发霉的趋势。张景超爬下床，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骨骼伸展带动的响声令他眉头一皱，果然，那么久没有剧烈运动过了就是会有后遗症啊。将桶里的垃圾一股脑倒进垃圾袋中，张景超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拎起垃圾袋，带上了门。

处理完垃圾返回大楼门口的时候，宿管阿姨含笑对着他点了点头：“小张，倒垃圾啊。”

张景超大脑一片空白，他认识这位宿管阿姨么？礼貌性地点点头，阿姨看到他点头像是等待这个机会已久，有些臃肿的身躯堵住了去路，抓住张景超的手臂侃侃而谈：“我说你们年轻人啊，就爱呆在宿舍里打游戏，一到饭点就定外卖！还是你好啊，像你跑步这么快的小伙子可不多了！运动健将啊哈哈！”

“阿姨......”刚想解释自己也是准备定外卖的一员的张景超想到眼前宿管阿姨的长篇大论，他果断转了话题：“我突然想起来我还要去买点东西，不能陪你聊了。”

“买什么呀？你们男孩子买东西就不会讲价！”说完宿管阿姨还翻了个白眼。

张景超避重就轻地答道：“不，我去超市。”

阿姨点点头，不忘嘱咐道：“快去快回啊，这天估计也快下雨了。”说完将搭在门口旁边的雨伞递给他之后就迈着短腿走进了宿管房。张景超笑着看着阿姨的背影，小腿很有力，看来平时没少跳广场舞。

路过灯火通明的美食街时，饥肠辘辘的张景超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在离自己最近的小吃摊点了碗麻辣烫，他将钱包钥匙放在桌上，拉开凳子坐下，刚吃了一口，一道犹疑的女声从对面传来：“张景超？”

张景超抬起头，左手拿着烤串的何嘉宇正一边咀嚼着食物一边看着他，旁边站着另外一个女生，他不认识。他一口吞下烫嘴的鱼丸：“何嘉宇？”

对方忙不迭地点头。

“真没想到居然会在小吃街遇到你！”何嘉宇拉开旁边的一张凳子招呼着她的朋友坐了下来，“一直没想到你居然会和我同一间大学，真好，今天又在运动场上见识了你的风采啊！”

张景超若有所思地盯着碗中的面条，他其实知道她一直和自己一个大学，只是没想到她能在运动场这么宽阔地方都能认出自己。

“你过奖了。”

“其实我本来还怀疑是不是你，可是你同学一喊你名字我就确定了哈哈！”何嘉宇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时运动场上的情形，“我一直想问你的，你长跑是怎么跑那么快的？”

“......就是那么跑出来的。”张景超弯了弯嘴角，心里却想着男班那个二货，在场上用大功率喊话器那样喊，恐怕全校都知道他了。

 “不要藏私哦。”何嘉宇步步紧逼。

“没有。”难不成要告诉她自己觉得腿长是关键么。

何嘉宇意味深长地“哦”了声，说：“该不会是因为女朋友故意和女同学保持距离故意骗我吧？”

张景超心里仿佛有一滴冷汗落下，虽然现在是夜晚，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聊这种私事，还是和恋爱有关的，未免有点太过于勉强了。他放下手上的筷子，拿起钱包钥匙，朝何嘉宇挥挥手：“真没有，我都没有女朋友，回聊，我先回去了，你慢慢吃。”

何嘉宇点点头，红了脸看着张景超渐渐远去的身影，旁边的女生悄悄附在她耳边打趣了一番，换来她的一番推搡。

张景超慢悠悠地走在校道上，想着一开始刚看到何嘉宇的场景，她背后就小吃街昏黄的灯光，拿着烤串的少女像是打了一层滤镜一样，很……唯美。他又想起她高中的时候就好像特别爱看长跑比赛。老天爷似乎看不惯他悠闲的胡思乱想的姿态，轰隆隆打起雷。张景超从雷声回过神来，想起她好像没带伞，女生宿舍也比较远。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伞，张景超转过身，向着美食街的方向跑回去。

张景超看到了正在和同学打闹的何嘉宇，何嘉宇也看到了他，正在打闹着的动作仿佛按了暂停键一般，不自觉地攥紧外套的衣摆。

“喏。”张景超响起一个平稳的音节。何嘉宇看着他，心脏不由得敲锣打鼓响个不停。

“我看你没带伞，我宿舍比较近，我把伞借你，你明天还我。”张景超停顿了一下，着重补充了后半句：“记得，明！天！还我，我QQ找你。”说完，一口气快步离开了这里。

何嘉宇涨红了脸，猛然之间才明白他的意思。

“哟，有情人等伞来，单身狗等雨停，世态炎凉啊。”女同学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不要脸！说什么呢！”何嘉宇红着脸啐了句。

再次走在同一条校道上的张景超微不可查地勾起了嘴角，“嗒”的一声，一丝液体的东西砸在脸上，他抬起头，密密麻麻的雨点掉落在他的身上，下雨了。

——

“哈哈哈！哎张景超，你该醒了！”

“这家伙还真能睡！看我的！”

张景超忍着点点的雨打落在自己脸上，伸手往脸上抹了抹，一股凉意。他张开双眼，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不是……下雨了吗？”

“张景超，你睡傻了吧？”顾其笑着拍了拍他的脸，拿着喷瓶又往他脸上喷了一把，点点水滴又落在了他脸上，“看！下雨啦！”

男班看着在搞乱的顾其，一把将他拽了下来，对张景超说了句：“别睡了，我们帮你打了午饭，赶紧下来吃吧。”

“午饭？运动会还没完？”

“下午还有一场，哪有那么快？”男班回道。“下午那场你还去不去围观啊跳远，还有1000米长跑颁奖实况啊！”

“对对！跑1000那些人一个个像长了飞毛腿似的！”顾其插话道。

做梦么？张景超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天气正好。

“去。”张景超将外套穿上，爬下床，拎着垃圾桶里面的垃圾准备下楼。

“你居然扔垃圾？你不吃饭啦？不玩游戏了么？”男班看着拎着垃圾袋的张景超，一脸惊恐。

“恩，我去美食街。”说完带上门，走下楼。

看着依旧有些臃肿的阿姨，张景超微笑着打了声招呼，看着宿管阿姨愣愣的样子，有些好笑。走出宿舍楼门口，一阵沁人的春风吹过，校道上的树叶沙沙作响，张景超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去美食街买了几串烤串走去操场。

站在观众看台上，依旧是梦中熟悉的猩红跑道，在阳光的照耀下涌出塑胶跑道独有的味道。张景超咬着烤串，忽然心中感悟到了什么，睡梦之中长跑那种紧迫的呼吸困难，观众的欢呼，而现在他只能以看客的资格站在这里，他忽然记起之前看过的《倾城之恋》里面的一段话：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之于浩瀚无垠的宇宙，人类是多么微不足道，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度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像他这样胸无大志浑浑噩噩地打游戏混日子，美名其曰的“活在当下”吗？他笑了一笑，起码从现在，他应该做些什么了，至少——感谢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