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免恶意刷票,恶意竞争,体现本次比赛公正性,组委会决定,投票转化为分数规则为:
1~20名,计入总分为5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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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名~1000名,计入总分为39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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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委打分为50分制,与投票分数一起计入总分。
评委打分将在6月1日~6月5日进行,具体分数查询办法会在6月8日前后在群里及大赛专题页面告知大家。
投票截止时间:5月31日23点59分59秒,最后提醒大家这是一次征文比赛,投票的目的只是想让大家的作品扩散,让更多的人阅读,请大家不要为了排名而去刷票,征文的最终获奖,和作品质量也是有很大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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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行僧
作者:何缘美   学校:四川农业大学   阅读量:3757
排行:152   票数:502


纵有红颜 百生千劫;难消君心 万古情愁

青峰之巅 山外之山;晚霞寂照 星夜无眠

如幻大千 惊鸿一瞥;一曲终了 悲欣交集

夕阳之间 天外之天;梅花清幽 独立春寒

红尘中 你的无上清凉;寂静光明 默默照耀世界

行如风 如君一骑绝尘;空谷绝响 至今谁在倾听

一念净心 花开遍世界;每临绝境 峰回路又转

但凭净信 自在出乾坤;恰似如梦初醒 归途在眼前

行尽天涯 静默山水间;倾听晚风 拂柳笛声残

踏破芒鞋 烟雨任平生;慧行坚勇 究畅恒无极

                                                                                        ——许巍《空谷幽兰》

在我离开灵岩山以后的很多年里,我都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听到箫声,没有去抒发所谓的情怀,甚至突发旧疾卧病三天,我们这一生是不是不会过得如此仓促。

(一)夕阳之间,天外之天

四月,空气中城市的味道显得越发明显,夹杂着槐花的香味,顺着风铺面而来,有凉爽,也有闷热。虽然这是一座小城,风景优美,山朗水清,却也有着不少的烟火味,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学校坐落在山脚下,巴掌大的地方容下了六千多人,也容下了六千多种人生。生活就像一个巨大的蜘蛛网,校园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粘在蜘蛛网上的蝴蝶。有的人费尽全力挣脱着这张网,想去领略更远的天空,即使折了翼,也要挣脱这巴掌大的地方;也有的人安然自若的躺在这张网上,美名其曰享受着当下,阳光四起,睁开慵然的双眼,伸个懒腰;还有的人,想挣脱,却惧怕未知,惧苦,惧累,最后悠然躺在网上嘲笑那些折翼勇往的可怜孩子。

学校的操场是离灵岩山最近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上帝拉下了窗帘,不愿看到红尘中苦苦挣扎的人们,唯留下几屡柔光让闲人看到落日已尽,胧月西起。远处汽车的声音渐行渐远,也许是归途,也许是另一场生死疲劳的大戏。街边只剩下环卫工,在昏暗的灯光下清扫着落叶,挂念着家中看电视的孙子和一口热汤热饭。又熬过了一个白日。

我走在操场上,贪婪的吮吸着从山下吹来的风,清郁的槐花香,淡淡的烟火气,也是足够了。操场上人来人往,夜幕来临时是这儿最热闹而又最孤寂的时候。操场中央放着广场舞的音乐,协会自发组织的跳舞。小情侣们走在操场上散着步,手牵手,偶尔理一下风吹乱的秀发,趁着乌起码黑的地方,接个吻;跑步爱好者们穿着短袖短裤,在操场上不知疲倦的一圈一圈的跑着,许是强健身体,也许是忘掉不该记起的人或事;校内外的人们拖家带口,一起在操场在饭后散步,夜幕降临,黑暗笼罩,学校终究是比外面安全;还有我这样的闲人,在操场上走着一圈又一圈,只是为了吸上几口山下新鲜的空气,也许这样是浪费时间,不过谁说的准呢。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想着日间的一切。每个人都像蝼蚁一样,不知疲倦的做着一些自己想做或是不想做的事,也是不知疲倦的交往着那些自己喜欢或是不喜欢的人。很多时候,我都会想,不喜欢做就不做,不喜欢的人就不要交往,可终究我还是会自己推翻自己,我没那么不识烟火,人毕竟是要生存,没有生存,哪儿来生活。金银财宝,功名利禄,七情六欲,谁也摆脱不了。

远处的青山,黑压压的一片,洁白的槐花也笼罩在夜色当中,一座灯塔伫立在青山上,散发着橘黄色的光,周遭的槐树和着微光,摆动着靓影。我想灯塔周围的空气应是格外的香甜,槐花必定洒落在四周,编织着雪白的梦。那个梦,雾蒙蒙的,却又是格外的清晰。蓦地感觉有一种引力,灯塔温暖明亮却又孤寂的伫立在群山之中,我也温暖明亮却又孤寂的站在人群之中,我们都一样,心事是火热的,周遭确是冰冷的。我好想去看看那座灯塔,两个孤寂的影子立在月光下,便会没那么孤独了。

以后的每个夜晚,我都会去操场,当斜晖落尽,圆月西上的时候,灯塔便会准时亮起,月亮之下,迎合月光。灯塔就像我的一个朋友,陪我一起度过漫长的岁月。久而久之,心中的想法越发猛烈,我真的好想去看看它这个温暖、神奇的朋友。

四月三十日,学校放五一了,难得腾出三天的完全清闲。室友们决定去九寨沟玩,那是一个美妙的童话世界,可是我还心心念念着那座青山,那座灯塔。她们知道说不动我,便叮嘱我在学校要注意安全。三十日的那个下午,室友们坐上了去九寨的汽车,我在寝室养精蓄锐着,我要以最好的精神去见我的朋友。

天蒙蒙亮,我就从激动中醒来,收拾收拾,简单吃过早饭,便开始我的探亲之旅。这个小城的人是极懒的,商铺一般九点多才开门,路上没有什么人却也显得格外清静,鸟语,花香。少不入川,老不出蜀,这句话果真是对的。穿过操场旁边的那条街,便走到了山脚。水泥石铺成的道路,一些老人在山上不远的地方晨练。清晨的风带着雨露,和着槐花香,迎面而来,脸蛋微湿,余香袅绕。一路上稀稀拉拉的老人,小孩儿,散着步,嬉笑着。阳光一缕一缕的树缝间洒下来,清澈,明亮,像遍地的金粉。不知不觉,晌午快到了,我来到了半山腰,人也越发的少了。找了个地喝点水,吃点饼干,再琢磨一下行程。半山腰以上便是早年间青石板铺成的路,有些残破,上面长满了青苔,泛着清幽的凉意。从山脚到半山腰的水泥山路,应该就是政府修建的惠民设施了,毕竟鲜有人晨练要爬整座山。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灯塔应该在靠近山顶的位置,行走在半山腰以上,我是看不见那座灯塔的,只有到达山顶,寻了灯塔方位再顺势下去,再不济一点,夜幕降临也没有到山顶,也可以直接顺着亮光上去,倒也寻个方便,只是夜晚山路不好走,要格外小心一些。包里还有两瓶水,两包饼干,够我撑过两个晚上,灯塔每晚都会亮,说明有山林守夜人,近些年也没有听过野兽的事情,所以在这个山林里,对我最大的威胁只是崎岖的山路。

稍作休息,找了一根遗落在地的竹棍,我便继续往前走了,毕竟夜晚的山路没那么好走。没有了水泥板的庇佑果然走来有些吃力,山路崎岖,峭石横生,路边是极大地斜坡,虽然有着不少的树作为遮挡,掉下去仍旧不死也残。我小心翼翼的走着,心里暗喜着,塔兄,等我来找你。一路都有着槐花的香气,清新扑鼻,甜甜的,一想到我将要触碰那个白色的梦,便满心欣喜着。山间的风凉凉的,时不时的晒到一两缕阳光,心里也是格外的温暖。

不知道走了多久,脚也酸了,人也乏了,山路边竟有一块青石板铺成的平地,虽是平地,确是一片荫蔽。平地上安置着一块极大的石头,青幽幽的,格外光滑,石下布满了青苔,这块石头在这儿安身已久吧。看着时间还早,又到了午睡时间,瞌睡便止不住的来了,寻思着睡一会儿也不碍事,这会儿也没啥人了,便不管不顾的趴在石头上睡了起来。

花香,鸟鸣,酣睡。

忽然。

一道明亮的光照在我的眼睛上,微微地灼热,便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天哪,远处的太阳竟变成了橘黄色,我竟然一觉睡到了黄昏。心里不禁怅然着,责怪着自己的贪睡,看来我真的要在山间过夜了。

正当我懊恼的时候,山林里传来了箫声,如梦如幻,回荡在整个山间。

准确的说应该是排箫的声音,是佛家的经典曲目,《空山寂寂》。没想到在此林间,还能听到如此动人的箫声,我这趟再苦再累,也没白来。箫声是从大石另一边的林间传来的,之前太过劳累,竟没注意到大石旁有一条林间小道。有箫声就应该有人家,我顺着箫声去,沿着小道,就应该能找到人家。借宿一晚,也比流落山间好。正想着,猛地起身,拿过倚在一旁的竹棍,向前走去。

也许是太过激动,加之腿又坐麻了,不听使唤,竟一不小心踩到石块崴了脚,像千根刺一样猛地扎在脚踝上,疼得我欲哭无泪。我紧握着竹棍向前走着,也顾不了太多,我得在箫声停掉之前,找到人家。

沿着小路走着,这儿不像山路那么崎岖,也没有危险,路两边夹杂着槐树和竹林,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树。行走山间,看着太阳渐渐的沉下去,我的心一直紧紧地捏着,箫声,千万不要停啊,停了我真得在这林间风餐露宿了。

我在林间不知疲倦的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内心一颤一颤,还好箫声还在继续。总是不幸中的万幸。

太阳西悬,圆月东上,穿过一片竹林,最后的余晖洒在竹林间,我的体力快消耗殆尽了。槐花香气的风吹在竹林间,和着嫩竹的清新,在夕阳下弥漫,那么美,那么甜,却又那么苦。

我继续走着,才发觉箫声竟越发清晰,我清楚地看到竹林尽头有一间寺庙。心中涌起了千层欢喜的浪花。那是一件极其普通的寺庙,普通的像农家小院,要不是看到了“青林寺”这三个字,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农舍。想到自己终于找到了住宿的地方,便不由得忍着疼痛,加快了脚步。

走到竹林尽头,我渐渐明了了箫声的源头。

寺门外有一颗大大的槐树,应该有着数百年的历史,巨大的枝干拖着许多洁白的花,一簇又一簇,树下洒满了白色的落花,弥漫了一地的清香。怪不得我在竹林中都能感受到浓郁的香气。一个穿着灰色僧衣的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岁,席地坐在树下,我站在他的侧面。一头利落的黑发,白皙的面颊,清澈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撒下三分阴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用这句话来描述他是绝对不为过的。他的双手拿着一个红湘妃竹制成的排箫,放在嘴边静静地吹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片宁静。白色的落花静静地躺在他的脚边,肩上,头发上,周遭突然也变得十分寂静了起来,只留下了他的箫声,回荡在整个山谷之中。我似乎忘掉了脚上的疼痛,也是静静地站着,贪婪地听着。

(二)梅花清幽,独立春寒

晚风和着余晖,从林间奔来,带着夕阳的味道,从我的身边吹过,吹乱了我的发丝,也吹乱了少年身边的一地落花。

一阵风之后,箫声停了。

少年转头看到了我,先是一脸的惊异,随后脸上便涌起了一丝佛家中人善意的笑容。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依旧艰难地用竹棍支撑着整个身体。

他好像注意到了我脚上有伤,便径直走了过来,顺手把排箫放进了怀里。他走到我的面前,抬起右手,向我作了一个揖。随后接过我手里的竹棍,搀扶着我,向寺里走去。

“你的脚是扭伤的吗?”

“嗯”

“扭伤多久了?”

“我在山间的那块大石头那儿扭伤的,想来也差不多半个时辰了”

 他微微点了点头,大概了解了我的伤势。

 他扶我坐在寺门前的青石上,让我稍等一会儿,就走进了寺庙里。不一会儿,他就端着一钵草药出来了,还拿了纱布。随后,他也坐在门前,静静地研磨着草药。

我望向四周,心里不由地惊叹着,这儿好美啊,既可看到落日余晖,又能看到月亮东上,此时此刻,同时接受着月光和余晖的洗礼,还有清新的竹林,清郁的槐花。百年老树就在门前,槐花在院门前撒了一地,像梦,又不像梦。

“你是怎么过来的?”少年依旧埋头研磨着药草,槐花有落在了他的僧衣上。

“我在山间的那块大石上睡着了,醒来已是黄昏。不想露宿山间,便寻着你的萧声,从那条林间小路走过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少年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你是有缘人,就不要说打扰二字了。”

“药磨好了,让我看看你的腿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照做了,我觉得有点拖累他,毕竟他是出家人。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窘态,笑了笑,说:“虽说我是出家人,但是男女授受不亲也是要看场合的。”

他将手按在我的脚踝上,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才知道我左脚脚踝的周围全都变成了紫色。

“看这个样子,上药的时候可能会很疼,你要是疼,就喊出来。”

他轻轻地将药草敷在我的脚踝上,真的很疼,像千根刺同时扎在脚踝上一样。我习惯性地咬住自己的左手,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又低下头继续缠着纱布,轻声说了一句,果真奇女子。他的动作依旧轻轻地,像是一个熟练地外科医生。

“包扎好了。不过这一两天你是不能走山路的,不然你的脚踝就该早登极乐了。你可以在寺里住上一两天,伤好了就可以走了。”

我点了点头。

“你站起来试试,看看还能不能走。”

我站了起来,果然比刚才好多了,但还是有些疼。少年收拾好药草和纱布,把竹棍递给了我。

“这几天你就靠着这根棍子走路吧,好好养养你的脚。”然后就径直走进了寺里。我也跟着他的步子,走了进去。

这真是一间不大的寺庙。庙里有一个小院,小院的正东是佛堂,旁边依次是禅房和厨房。

到了寺庙,自然是要拜拜佛像的,有一种入乡随俗的意味。我便径直走向了佛堂,少年也跟着我走了过来。

佛堂正中是如来佛祖的像,像前放着一盆香炉,两个蒲团,一个蒲团略微皱着,另一个就感觉鲜有人问津了。

上了三柱香,磕了三个头,却没什么愿望可以许。

随后,我跟着少年去了厨房。

“小师傅,这个寺里只有你一个僧人吗?”

“恩。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的师傅就圆寂了。”

生与死总是一个严肃的话题,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五六年前的死别,五六年里的孤独,什么安慰都显得太单薄。

.......

“这些都是宿命,每个人生来都有各自的不幸,每一个生命都有既定的终点,所以不必挂怀。”

进了厨房,一个简易的灶台,一张八仙桌,两根凳子,一个碗橱,一个水缸,仅此而已。

“我的名字叫青阳,岁数也不小,18,你就不要叫我小师傅了,叫我青阳就好。”他熟练地揭开了锅盖,从碗橱里拿出两副碗筷。

“虽然我们在称呼上没有外面那么多的规矩,但是佛门之中该有的戒律还是有的,比如忌荤腥,忌名利,忌情欲等。”说完,他顺手递给了我一碗清粥。

“恩。”我懦懦地点了点头。

 他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招呼我坐下,桌上是一盘我叫不出名的野菜。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你叫我天意就好。”

“天意,挺有佛性的,好名字。”他笑了笑,然后继续埋头吃着饭。

“这个野菜叫荠菜,挺好吃的,你可以尝尝,光喝粥也太过清淡了。”

我夹了一些进碗里,吃了起来,山间野菜果然比人工种植的蔬菜有味道得多。

“对了,青阳师傅,你知道山里的灯塔在哪里吗?”

“寺庙南边那片竹林的尽头就是,从寺里过去差不多一刻钟就到了。怎么了?”

“我在山下每晚都会看看那座灯塔,感觉他就像我的一个朋友,我来到这片山林,就是想去看看他。”

“原来是这样。正好待会儿我要去给灯塔点灯,去那儿的路也比较平坦,如果你的脚还方便的话,你可以跟我一起过去。”

“嗯。一定方便。”我兴奋地点了点头,心里一片欢喜。没想到青阳师傅就是点亮灯塔的人,看来天意注定我要来到这里。

饭后,我主动要求清洗碗筷,青阳师傅争执不过,便去整理灯笼了。

一盏青灯,一念倾心。

出了寺门,圆月高高的立在树梢,洁白的月光洒在林间。山间的晚风是寂静的,吹得竹叶飒飒作响,弄得竹影也千姿百态。夜间的槐花香更加浓郁,四处弥漫着,与夜空汇成了一片。真美。

平日里夕阳一沉,灯塔就准时亮起了,而如今月光都洒在满了整个山林,我们才启程。看来我耽误了青阳师傅的行程。

青阳师傅的脸上并没有不悦的神色,只是拿着灯笼走在我的前面,慢慢地走着,还时不时的回过头来看我,怕我的腿又疼了起来。

“这条路虽然比较平坦,但是路面上还是有一些卵石的,你走的时候小心一点。”

“嗯。”果然这一片都是竹林,这条小路生长在林间,路两边长着许多野草。路面上铺着枯黄的竹叶,偶尔有些卵石探出头来。林间的月光朦朦胧胧的,多亏得有青阳师傅的灯笼,周遭的一切才显得真切些。

青阳师傅静静地在前面走着,提着灯笼,灰色的僧衣在月光下泛着光。我也在后面静静地跟着,杵着竹棍,黑长的头发在晚风中跳着舞。

就这样,山林间只有静静地风声,两双脚踩在竹叶上的声音。月光洒满的地上,只有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一只灯笼,一根竹棍,以及一排排的竹影。

走了一会儿,清一色的竹林开始参杂着些许的槐树,灯塔应该要到了。

“你的腿还好吗?”青阳师傅转过头来问我,手里的灯笼依旧平直的举着。

“嗯,还好。”

“前面就是灯塔了,待会儿我们可以在那儿歇会儿再回去。不然你的腿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好的。”

顺着前方望去,竹林尽头高耸着漆黑的灯塔,静静地等候着归人。老朋友,我来了。

灯塔大约有四层楼高,像一座八边尖顶的音乐盒,坐落在崖边,在夜色中眺望着整片山林。塔的底座是八面阶梯围成的,每一面阶梯都只有四级,阶梯外是雕着佛像的白玉栏杆。灯塔入口的两边种着两颗槐树,撒了一地的落花在入口处。

青阳师傅推开塔下的木门,吱的一声,在山谷里回响着。

我随着青阳师傅进了门,塔里一片漆黑,只有青阳的灯笼发着微红的光。青阳点亮了安置在门两边的两盏烛灯,塔里慢慢光亮了起来。

青阳把灯笼放在一边,拿过一盏烛灯,烛火微微晃动着,青烟慢慢地升起。

“这座塔一共有四层,每一层的烛灯数目都是不一样的,从一层到四层一共有三百六十五盏灯。”一边说着,青阳一边开始点着青灯。

我四目望去,塔内墙壁上都雕刻着佛家色彩的壁画,每一盏灯座后面都是一个小佛像,三百六十五盏灯,三百六十五座佛像。

“青阳师傅,这座灯塔有多少年了?”

“我也不知道,点亮这座灯塔一直是寺里的传统,从我记事起就开始了。”

“塔里只有这些青灯和壁画吗?”

“不是,塔的三楼放了些木材和稻草,山里的夜晚是十分清冷,这些是塔里过夜用的。”

“是有行人在这里过夜吗?”

“也不是,行人一般是到不了这里的,这些柴火是给点亮灯塔的僧人用的。”

“每逢雨夜和雪夜,僧人们来了是回不去的。山林的风是极大的,路上的青竹会被大风吹断,所以我们会在塔中留宿一晚,待第二天风停再回寺庙里去。”

说着说着,我们便来到了顶层。顶层的栏杆外是漆黑的夜色,风也是极大地,树叶飒飒作响着。青阳师傅艰难地点着顶层的青灯,却又是那么熟练。他不像普通的僧人,他的浑身都带着一丝清冽,就像一个天神,可望而不可及,在佛光与夜色当中隐隐若现。许是走了太多的阶梯,脚竟开始疼痛了起来,我忍着疼走着,快到最后一级阶梯时,本以为苦尽甘来,却一不小心摔倒在了阶梯上。青阳师傅见状,连忙放下手里的烛灯,把我扶起来坐在阶梯上。接着又回过头去,继续将剩下的青灯点完。我轻轻地揉着腿,又耽搁了青阳师傅,心里过意不去。

“你不要那样揉腿,揉的方式不对,反而会越揉越疼。”青阳点着灯,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便停了下来,看着他把青灯点完。

他走了过来,看了看我的腿,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待会儿回去再敷些药草,不然后天你下不了山。”

“我扶你下楼吧。”

青阳的左手拿着烛台,右手扶着我,一步一步的向下走着。整座塔灯火通明,四壁的佛像直勾勾的看着我们,不过青阳似乎没在乎太多,只是埋着头,一步一步的看好阶梯和我的脚。

我们来到了塔后的那面靠近山崖的阶梯,青阳扶我坐在阶梯上,塔尖的圆月被乌云遮住,星星在夜空上闪耀着,塔下是乌压压的一片。

“我们在这儿歇会儿再回去吧,你也可以好好陪陪你的朋友。”

 “嗯。”

青阳师傅也坐了下来,坐在我的旁边,青灯放在了一边。

初夏的风慵懒地吹在山林里,朦胧的月光经过他的发梢悠扬地洒在青石板上。风儿吹在山林间,便如海水般惊涛骇浪。

在这片山上,可以看到远处的城市如聚集在一起的珍珠,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梦幻,月亮镶嵌在深蓝色的云上,偶尔可以看见两三颗星星在云层里闪耀,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的清香,风儿也会轻轻地撩起你的头发,然后再轻轻地将它放下。

除了小时候,再没感受过这样无忧无虑、不喜不悲的夜晚了。每每当我回想那个夜晚的时候,我总觉得再也不会拥有那样的时光了。

这片山上满满都是自由的清香,我贪婪地吮吸着,因为有太久都没有接触过自由。十八年来发生的事情好像电影短片一样在脑海里闪现着,有苦的,有甜的,有我喜欢的,也有我不喜欢的。我多么想永远的留在这片山上。

青阳拿出了排箫,吹起了曲子,还是黄昏时分的那首曲子,空山寂寂。

青阳的曲子就像是一阵清澈的风,我乘着那阵风飞到了天边,游历在月色当中,忽上忽下,忽远而又忽近。明明曲风悠扬,却不知为何,眼眶里却涌出了两行清泪。

是啊,在领略自由的时候,我竟忽略了。

空山寂寂。

“青阳”

“你一个人住在这山上,会寂寞吗?”青阳停止了吹箫,转过头来看着我,清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将我的发丝吹在了他的肩上。他的脸上没有惊愕与不悦,只有平静。

他微微笑了一下,眼睛像两轮弯月,散发着明朗的光,嘴角有一个淡淡的酒窝。随后转过头去,看着远方。

“师傅刚圆寂的那两年会,不过后来便不会了。”

“是因为习惯了吗?”不知怎么,心里蓦地涌出一丝心疼。

“不全是。师傅说,山间万物皆是有灵性的,只要你用心与他们交流,他们便会读懂你,你也会读懂他们。”

“就像我在吹箫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有着灵魂,他们用音乐跟我交流,我用心去倾听他们的声音。他们能理解我的每一首曲子里带有的感情,我也能理解他们在山林生活的悲喜。”

“他们懂我们。”

青阳闭上了眼睛,抬头面向星空,嘴角扬起了轻微的弧度,他不是凡人,怎么会寂寞呢,山中草木,天上繁星,尽是他的朋友。清风,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青阳,你想过功名吗?”一功一名,不知道套牢了多少漫步红尘的人,也套牢了古今不少的文人墨客。我想一股脑的将我的疑问倒给青阳,不知为何,我坚信,他能给我答案。

“功名,何为功,何为名。”青阳睁开了双眼,他的眼角闪着月亮的余光。

“人们攥着拳头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是为了功名吗?不是,他们是想尽善尽美的过完这一生。”

“有的人喜欢功名,觉得那是自己这一生最想把握的事情,功名是他的目的,是他生活的必需品,那么他大可以去追寻,这是无可厚非的。而在有的人眼里,功名只是过眼云烟,是生活中可有可无的东西,并没有那么重要,不必岌岌。”青阳转过头来看着我,两只眼睛像山间流水般清澈。

“总而言之,人们最想要的,并不是功名,而是生活。”

我们所想要的很多东西,所做的许多事,难道不就是为了生活吗?我们追求着功名,因为我们想要一个人尽敬仰的生活,我们追求着金钱,因为我们想要一个安逸舒适的生活,我们追求着爱情,因为我们想要一个浪漫温暖的生活。总之,我们想要的生活,就是幸福,快乐,只要幸福,快乐,那不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吗?

前些日子压在心头的苦闷似乎散了去。山间的月光明朗起来了,晚风依旧静静地吹着。

“时候也不早了,你的腿好些了吗?”

“好些了,我们走吧。”我慢慢的站了起来,刚迈出一步,腿又疼了起来。

“我背你回去吧,你的腿怕是不好走。”

“.....”

“别犹豫了,再晚些,灯油该燃尽了。”说完,青阳拿过了我手里的棍子,把灯笼递给了我。我便乖乖的爬到了青阳的背上。

一路上,青阳和我都没说话。我只听到了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临睡前,青阳告诉我明天他要去拾些柴火放入灯塔里,还要摘些野菜,会有大半日的时间不在寺里,我若是闲的无聊可以去藏书阁看些书,那里不只有经文,还有古今的明文著作。

“那儿有排箫的谱子吗?”我对古典乐器一直很喜欢,学过一段时间的排箫,这样古色古香的地方,怎么可以少了音乐呢?

青阳愣了一下,随后微微一笑道。

“有的,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我的排箫留给你。”

“谢谢,不过,你怎么办呢?”

“山间草木,皆能为声。”

青阳从怀里拿出了排箫,放到了门边的书桌上,又提着青灯,消失在夜色里。

 

次日,简单的吃过斋饭,去藏书阁寻谱子。一件小小的禅房,却放置了许多的书,书上没有尘灰,青阳对这里应是呵护备至的。屋子里佛经不算多,倒是古今文献居多,曲乐也占了一个书架。我寻了一本便走了出来,坐在门外的槐树下,翻阅起来。

丝竹大全。

这本谱子应是寺里的僧人自己撰写的,谱子的每一页是针线缝合的,每一段都十分工整,这样细致的活,即使是处女座强迫症也找不出瑕疵。

我小心的翻阅着,每一张枯黄的纸上都带着心血。

三生石上!

佛家里竟然有这样的曲谱,我不禁笑出了声来。不过想到青阳的各种“前卫”,僧人都带发修行,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丝竹大全的最后一页,我看到了青阳吹过的那首曲子,空山寂寂。这首曲子我在山下也听过,很喜欢,只是没有机会学,现在终于可以好好学学了。

我拿出了青阳的排箫,湘妃竹制成的,联合处也是细致的工艺,光滑的竹面,紧密的联合,还有湘妃的泪迹斑斑。排箫上挂着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上系着一块圆叶形木牌,木牌上赫然的用朱砂写着青阳两个字。我试吹了一下,婉转柔美,余韵深长,上好的排箫。

我照着谱子吹了起来,曲谱上洒下了星星点点的槐花,头发上也沾上了零星的洁白。山间的太阳缓缓的升起来,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竹林的清香和槐花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好惬意。

惬意的时光总能让人安然入睡,我靠在槐树上,嗅着清香,拿着排箫,慢慢地睡着了。

晌午,我醒的时候,青阳在一旁,倚在槐树上,看着诗经,我的身上搭着青阳的僧衣,手里还拿着排箫,膝上的谱子已经堆满了落花。青阳看书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撒下三分倩影,乌黑的头发山沾着白色的落花,真好看。

“你醒了?”青阳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弄得我有些不知所措。

“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来掩饰自己的惊慌。

“你喜欢空山寂寂这首曲子?

“嗯。可是有些地方老是吹不好。”

“这首曲子确有些难度,你吹给我听听吧。我看看哪儿有问题。”

“恩”我点了点头。

曲终。青阳一脸平静的告诉我。我只是吹得方式不大熟练。

“吹奏时利用腹式呼吸,吹半音时将排笛与身体的角度加大。在吹颤音时可以用腹震音。总的老说,你吹得很不错了,多练练就好了。”

青阳笑了笑,阳光在他的脸上洋溢着,透着明亮的光。

午饭后休息了一阵,我的腿好全,该下山了。青阳说一道送我下去,怕我找不着路。一路上,青阳向我解释着身边花草树木的名字和用途,告诉我哪些可以吃,哪些只能入药。

青阳送我到了那块大石旁,就停下了脚步,我们站在林间小路里告别。

“我就送你到这儿吧。这是排箫和曲谱,你可以在山下多练习气息。你对音乐很有领悟,多练练就好了。”说完,青阳从怀里拿出了排箫和曲谱,递给了我。

“那你怎么办呢?”

“就用这个。”青阳从身边摘下了一片槐花的叶子,还冲我眨了眨眼,笑了笑。

那个笑容是我见过最明媚的笑容。

我拿着排箫,还是青阳的那一个,上面赫然的写着青阳两个字。

我在夕阳下,下了山。

(三)如幻大千 ,惊鸿一瞥

在山下的每个夜晚,我仍会去操场散步,灯塔依旧会准时亮起,暖暖的在黑夜里闪耀着。青阳大概仍会在点亮灯塔后,坐在山边,吹着曲子,看着明月。我也不自觉的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好像在圆圆的月影里看到了他,看到了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一脸平静的吹着曲子。我也拿出了排箫,排箫上青阳两个字是多么耀眼,明月,如果你懂我的话,就把我吹的曲子带给他吧。他像是我的挚友,明明分别不过须臾,却像久别。我好想去看看他。

一个月后的周末的午后,带着不知是欣喜还是紧张,我再次去了灵岩山。也许走过两次,对山路驾轻就熟了,没多久就来到了那块大石旁。大石边仍是那条熟悉的林间小路。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青阳了,我心里的欣喜都快溢出来了。

我现在已经无心林里的风景了,不像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样喜欢东张西望,现在只是一心想走到那颗槐树下。我在林子里快速的走着,好似追风逐电。林子里逐渐撒入了夕阳的余晖,照在我的脸上,像末日温暖。怎么有点不对劲。

上次我拖着伤脚从大石走到寺庙也不过半个时辰,现在都快一个时辰了,我连竹林都没见到。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了心头,我迷路了。

夕阳渐渐下沉,在这偌大的山林之中,我没有带任何的食物,该怎么办。我不停地安慰自己,没事的,可能我记错时间了,再往前走走就好了。我继续在山林里走着,却不知不觉的绕回来。暮色,山林里渐渐涌起了山雾,远方开始变得模糊,内心的恐惧也越来越大。再次绕回来原点,天已经黑了,在月色下,山雾把远方遮严严实实。

我大声地喊着,青阳,青阳,青阳,一声比一声撕心,一声比一声惶恐。可是我的声音除了在山林里惊起了一片乌鹊,其他什么都没有反应,我多么希望听到青阳的回音,哪怕只是一声也好,可终究是没有的。

我瘫坐在了地上,巨大的恐慌让我不禁哭了起来。我该怎么做才能让青阳听到我的声音。

对了,

排箫。

排箫的穿透力极强。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我拿出了排箫,含着泪吹了起来。是我在山下反复练习的那一首,空山寂寂。我没想到,我再一次吹它,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我一遍又一遍的吹着,眼睛一直睁着看着路边,生怕错过了青阳。

月光静静地立在枝头,在我的周围撒下凄冷的月光。我绝望的看着四周,眼泪已经流干了。青阳大概是不会来了。我真傻,在这么大一片山林里,青阳怎么可能听到我的箫声呢。我埋着头,继续吹着排箫,不敢看向四周,漆黑的夜色里,我已没有胆子张望了。箫声,算是自己对自己的慰藉吧。

“天意?”

我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向周围望去,橘黄的的灯光在漆黑的山林里显得愈发明显。

“天意!”

是青阳的声音,青阳来了!

“青阳!”我大声地喊着,浑然不知声音里带着哭腔。

青阳拿着灯笼,飞奔似的向我跑了过来,我也跑了过去。

紧紧地抱住了他。

好庆幸他能找到我。好庆幸我能看见他。好庆幸。

好庆幸。

我趴在青阳的肩上,不争气的再次哭了起来。

青阳轻轻地摸着我的头,一个劲儿说着没事,没事,我在呢。

我在青阳的肩上哭着,释放着恐惧,也释放着思念。他的僧衣上有着皂荚和槐花的香气,直到他的左肩被泪水湿透,我才抬起了头。

青阳揉了揉我的头发,脸上含着浅浅的微笑。

“走吧,我们回家。”

这时候,我才发现,青阳的脸竟有一丝红晕。

青阳提着灯笼走在旁边,月光拉长了他的影子。

“我听你的箫声,进步很大。”

“是吗?我每天都在练,肯定有进步的。”

青阳笑了笑,揉了揉我的头发。

“你怎么一个多月了才来呢?”

“........”

“这段时间功课太多了,六月稍稍清闲一些。”我多么想告诉青阳,刚回去的那一周我就想来,可是找不到什么理由,怕见到青阳时会尴尬,也怕来的太勤给青阳添麻烦。

“青阳,你的脸怎么了?”青阳的脸颊边有一条两寸上的伤口,也许是月光的原因,伤口好像还溢着血。

“好像还在流血。”

“傻瓜,怎么会,我前些天拾柴火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青阳笑了起来,好像我讲了一个笑话。

“不说这个了,你怎么会迷.......哎.....”

青阳突然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青阳”

我赶紧将他扶了起来,一看地上,原来青阳一不留神踩到了石头上。我拾起灯笼,看看青阳摔伤了没有。

我拍着青阳僧衣上的灰,他的膝盖上的布已经磨破了,上衣也有着许多土渍。

“青阳,你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一块石头你都没注意呢?”

青阳愣了一下,清澈的眼睛盯着那块大石头。

“树叶把石头都遮住了,我没看清。”青阳冲我笑了笑,可是明明那片叶子还不及石头的四分之一。

“咱们快些走吧,灯油燃尽了这路走着就难呢。”青阳推着我的肩膀向前走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青阳在前面引着路,又接着摔了好几跤,便回了寺庙。明明是那么简单的路,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竟然会迷路。

简单的斋饭后,青阳说他要去点灯塔,让我在寺里好好休息。我却想陪他一起,而且我也许久没去灯塔了。青阳拗不过我,便允了我和他一起。

去灯塔的路上,青阳小心翼翼的走着,看的出来,他是摔怕了。

到了灯塔,才发现灯塔已经点亮了许多,只剩下顶层。青阳让我在下面等他,自己一个人便上去了。

我坐在上次塔后的那个位置,看着远方,一片漆黑,空气里槐花的香气淡淡的,更多的是竹叶的味道,槐花已经快到尽头了。看着顶上的青等一盏一盏的亮起,心里既充满了愧疚,又充满了温暖。我拿出了排箫,吹了起来,像青阳一样。

须臾,青阳便坐在了我的旁边。

“你听到我的箫声的时候正在点灯塔吗?”

“没有。”

“那时我才刚到塔下,听到箫声并不敢马上找你,等我点到顶层觉得灯塔足够亮了便来找你了。”

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丝苦涩。不过这样也好,我终于没有耽误他。

“对了,我给你做了一个排箫,就放在上次你睡的那间禅房的桌子上。”

“你会做排箫?”

“恩,你手上的这个也是我做的。”

“真好,你什么时候教我吧?”

“好啊。”

月亮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夜空和轰轰的雷声。夏季夜晚总是多暴雨。

“我们快回寺庙吧,晚些大雨该来了。”

“为什么不在灯塔等雨停呢?”

“山间的雨,一下就是一整夜,我们不能在灯塔待一夜。”

青阳和我快速走在山林间,青阳的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他的脸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眉头一直紧锁着。我也在思索着,青阳夜间看不清路,会不会是有夜盲症。

雷声渐渐消失了,豆大的雨滴开始从空中滴落,我们都清楚,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道闪电和一场瓢泼大雨。密集的豆雨熄灭了灯笼,青阳脱下了灰色的外衣,把灯笼放在竹林间。青阳的僧衣就作为我们的伞,我们躲在僧衣下,闪电是我们的灯光。

青阳告诉我,山间的雨是十分刺骨的,女孩子淋了怕是要患上风寒。

我们奔跑在林间,大雨滂沱。不小心滴了几滴在手上,果真刺骨得很。

一个踉跄,青阳又摔倒在了地上,泥浆湛了一脸。我扶起青阳,青阳说不用管,我们继续跑。没跑几步,青阳又摔倒了,他的头发滴着泥水,浑身都沾满了泥。青阳拉着我,想继续跑着,

我站在原地,不肯走。大雨依旧下着,路旁已经有了哗啦的流水声。

“青阳,不跑了。”我看着青阳浑身的泥浆,他的脸也被泥给弄花了,“我们慢慢走吧,不急。”

“天意,听话,我们得快些回去。”青阳顿了顿,“这雨刺骨的很,不早些回去,你会感冒。”说完,他拉着我的胳膊,往前走去。

我放下了手上的僧衣,任凭大雨淋在头上,头发散乱在脸上,不停地淌着雨水,刺骨的凉意,伴着轻微的疼痛,心却是热乎的。

“天这么黑,路又这么滑,再这样下去,你会被摔得骨折的。”

我顿了顿,“感冒养几天就好了,骨折可要养几个月。”

青阳愣在了原地,他看着我,雨水从他乌黑的头发流下,他的眼睛依旧清澈,眉头疏散开了,脸颊有些苍白。倾盆的大雨依旧击打在路面上,溅了我们一脚的泥。

青阳把他的双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脸慢慢向我靠近,清澈的眼睛在雨帘里越来越清晰,他的嘴唇上满是雨水,我的也是。

冰冷的雨水两边,是两颗炽热的心。

嚯嚓。

一道闪电,顷刻间的巨响,一道夺目的光,像一把利剑划破了天空,也划开了我和青阳。

青阳向后退了半步,清澈的眼睛变得模糊,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即使是一丝,在这种时刻,也显得尤为明显。

“我们快回去吧。”好庆幸是雨天,听不清哭腔,看不清眼泪,“再晚些,雨怕是更大了。”

“天意,”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换成我爱你可好?”我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青阳,我想知道答案。

青阳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我看着雨水在眼前一波又一波的涌过,我想听到答案。

他沉默了。

泪水挣脱了眼眶,像决了堤的三峡大坝,鲜血在心中流淌着,我强忍着挤出了一阵笑声,

“别当真,我开玩笑的。”

“你一个和尚,我们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我喜欢上了青阳,喜欢的莫名其妙。我从没见过像青阳这般心思澄明的人,也没见过像他这样能把曲子吹到人心里去的人。我想我是着了魔了。

我往前走着,青阳跟在我的后面。

我和青阳之间,只有唰唰的雨声。我不知道我庆幸还是悲伤,我吻到了青阳嘴唇上的雨水。我也只吻到了青阳唇上的雨水。

回了寺庙,青阳给了我一套他的僧衣换洗,弄干了头发,已是半夜。青阳让我先睡去,他在佛堂还有些功课要做。回了禅房,桌上是青阳做的排箫,我轻轻地触摸着,不知怎么的,心里再次涌起了心痛。我把怀里青阳的排箫也拿了出来放在桌上,灭了青灯,便合着雨声睡了。

我梦到了青阳,我自己,还有一片大雨。

突然天边闪过一道闪电,一声巨响,我从梦里醒了过来。窗外一片漆黑,哗啦的雨声,咚咚的木鱼声,佛堂方向涌出了亮光,照亮了院里的大雨。青阳还没有睡。我摸着黑走到了佛堂,青阳端坐在蒲团上,不紧不慢的敲着,他的背影有些瘦削,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在地。

我好想从背后去抱紧他。

可是我不会。

我坐在佛堂的门槛上,看着雨水从青瓦的屋檐上不停地流下,大雨在地上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伴随着青阳的木鱼声,我又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午后,雨也早已停了。青阳的僧衣搭在我的身上,难怪夜间未曾感到冷。

“天意,吃饭了。”青阳在厨房门前叫了我一声。雨后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格外明亮。

“嗯”

“青阳,我下午该下山了。”

......

青阳愣了一下,他的眉眼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情,清澈的眼睛变得朦胧起来,像是一层薄薄的雾。

许久,青阳才应了一声。

“恩。”

尴尬的午饭之后,我去换了衣服,看到桌上的两只排箫。

我依旧拿起了青阳的那只,就当是我自私吧。下次我不用等一个月了,直接一个周末,我就可以来了,还可以义正言辞的说,我拿错了排箫。

青阳又在佛堂敲着木鱼,我站在他的身后。

“青阳,我走了。”其实我想说的是,我走了,你能来送我吗,后面半句终究说不出口。我静静的等着青阳的答复。

青阳停下了手中的木鱼,并没有回头。

“嗯,路上小心。”

又敲起了木鱼。

我紧紧地握住手里的排箫,下了山,山里的槐花快落尽了。

(四)一曲终了,悲欣交集

山里的雨果然刺骨,回学校当天就感冒了。想着周末便可以再去找青阳了,多喝些热水也就熬过去了。青阳若是看到我感冒了,定会内疚。

在学校的这些天,灯塔依旧准时亮起,青阳大概也会像往常一样在灯塔边坐着看星星吧,他清澈的眼睛像星星一样耀眼。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放在桌上的排箫。想来自己也算机智,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待到周六,就能去找青阳了。

青阳是僧人,我喜欢他,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冲突,我只想每周可以见他一面,然后静静地看着他就好了。他做他的事,我做我的事,只是我们出现在同一个平面,仅此而已。

眨眼就到了周末,又是一个午后,我上了山。

山里的槐花都落尽了,只剩下清丽的叶子在阳光里闪耀。这条山路我已经熟透了,感觉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他的弯曲之势。心里一片乐呵,庆幸着自己的机智。

可是眼前出现了我永远也意料不到的一幕。

我的心一下沉入了谷底。

那块熟悉的大石旁,原先弯弯曲曲的林间小路不见了,不只是小路,那片槐树林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万丈悬崖,崖下是白茫茫的一片。

怎么了会不见。

难道是我看错了大石,难道山林里还有另外的一块我没见过的大石。

是的,一定是这样,不然最近没有地震,没有山崩,没有泥石流,

一条小路怎么会平白无故的不见呢。

一定是这样。

可是。

可是这块石头下的青苔为什么那么熟悉,周遭的风景也是那么熟悉,石下的那块小碎石不就是当初让我崴脚的那一颗吗?

就是那块石头,就是那块。

那条路呢?那条林间小路呢?!那条路又在哪里呢?在哪里啊?!

没有那条路,我怎么去找青阳?!怎么去找?!

我的脑袋像炸开了一样,眼泪像洪水一样从眼眶里倾泻出来。我跑到山崖边,大声喊着青阳的名字,

“青阳!”

“青阳!”

“青阳!”

我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我向四周喊着,声音越来越歇斯底里,越来越绝望。回应我的,只有山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声,和远处山林里一群又一群的乌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嗓子哑了,叫不出声了,连哭都没有了声音。我瘫坐在大石边,看着之前林间小路的方向,如今只是白茫茫的一片。青阳,你到底在哪里。

对了,我还有排箫,上次青阳就是听箫声找到我的。

我拿出排箫吹了起来,不停地吹着,即使吹到天黑。我期望着,就像那天一样,青阳听到箫声,提着青灯,过来找我。我们一起走在林间,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只是听着竹叶沙沙作响,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不知道吹了多久,没了气息,便晕睡了过去。

眼睛再次被一道亮光灼热,醒来时又是一个黄昏。哭太久,眼睛竟有些模糊。揉了揉眼,亮光的起源处,那条林间小路竟然又出现了。还是那片槐树林,青幽幽的伸向远方。

我立刻站起身来,朝那条小路跑去,唯恐它随时都会消失。

熟悉的树林,熟悉的小路,还有尽头那片熟悉的青竹林。青阳依旧在那片青竹林里,坐在槐树下,吹着曲子。

我看到了那颗百年槐树,那颗槐树仍然开着洁白的花,空气里仍是青竹和槐花的香气。树下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着一本曲谱。他们都穿着僧衣。

“青阳!”

那个白衣少年转过头来,他和青阳有着极为相似的侧面,不过并不是青阳。

“对不起”

“请问青阳师傅在哪里?”

少年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好像没有听到我说话。他低下头去,摸了摸小沙弥的头,说道,

“青阳,你想学哪首?”

青阳,

那个小孩儿是青阳!?

我来到了青阳的小时候。

小沙弥抬起头来,用极其稚嫩的声音说,

“师傅,我想学空山寂寂。”

“好,师傅教你。”

“师傅,为什么山下有那么多人,却没人到我们寺里来呢?”

“傻孩子,山下的人大多遁于红尘,困于名利,他们是看不见来这儿的路的。只有心思澄明,无欲无求的人才能到这里来,而这样的人不多。”

“师傅,那我们可以走出这片青竹林吗?”

“可以,不过要注意一点。”

“注意什么?”

“一定要无欲无求。”

“为什么呢?如果我们有欲有求,也会看不见路吗?”

“始之惑者,一草一木皆能障目,终之迷者,永世不往或永世不返。”

“听不懂。”

“真是傻孩子,等你稍稍大些就懂了。”

“明天师傅再教你曲子吧,该去点灯塔了。”

“嗯。”

“师傅,我们为什么要去点灯塔呀?山里的人又不能找到灯塔。”

“他们虽不能找到,但能看见呀。若是有人在山里迷了路,他们定会顺着灯塔的方向走到那块大石那儿,下山的路不就明朗了吗?”

“哦。”

眨眼,青阳十岁了,他的师傅年纪轻轻,却生了场大病,躺在病床上,紧紧地抓着青阳的手。

“青阳,你现在懂‘始之惑者,一草一木皆能障目,终之迷者,永世不往或永世不返’的意思了吗?”

“懂了。”

“说给师傅听听。”

“我们不能限于功名,利禄,生死,情欲。当我们最初对这些东西动心的时候,山林的一草一木便会碍着我们的眼睛,让我们看不清。当我们完全沉溺于这些东西的时候,青竹林之外,我们便会看不见路,如果我们在山下沉溺于这些东西,我们便再也回不了寺庙,如果我们在寺里沉溺于这些东西,便永远也下不了山。只有当我们再次回到无欲无求的时候,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你能记住这些话吗?”

“能。”

“那你还哭什么,人间生死,早有定数。”

说完。少年擦干了青阳脸上的眼泪,便与世长辞了。青阳止住了哭泣,只是一声声的叫着师傅。

火化,服丧,这些都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完成的。青阳爬上了灵岩山的山顶,将师傅的骨灰洒向了风中。他师父必生的愿望就是能够像风一样自由,游历五湖。可是就是像这样自由的欲求,让他一辈子都下不了山。再自由、再伟大的渴望,也抵不过一个责任。

槐树几经花开花落,青阳慢慢长大了,变成了我见过的青阳,白天,他会在槐树下吹着排箫,看着书,偶尔去佛堂里念些经文,敲敲木鱼。晚上,他一个人提着灯笼去灯塔点燃青灯,点完后坐在塔后看着星星,吹着排箫。

又是一个槐花开放的黄昏,青阳在槐树下吹着曲子,竹林里却第一次走进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我。

后来我离开了。青阳每个黄昏都会坐在槐树下吹着曲子,不过他用的是树叶,因为那时他把排箫借给了我。每每吹完一曲,他都会望向竹林的方向,那是我第一次走来的方向。

一个午后,他拿回了三根湘妃竹,小心翼翼的做起了排箫,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那是给我的。

又是一个夜晚,青阳像往常一样点着灯塔,看到槐树林里惊起一阵阵乌鹊,他的眉头微微一紧,不过仍旧不慌不忙的点着青灯。那是我迷路的那一个晚上。过了一会儿,周围响起了曲子,空山寂寂。青阳猛地抬起头来,他应该猜到是我了。

他立刻提着灯笼从灯塔跑了出来,即使灯塔里只剩两盏青灯未点。青阳跑在路上,不停地摔着跤,洁净的僧衣沾满了土渍,摔跤的缘由是脚下的石头。我想去扶他,手却从他的身子穿了过去。我和他不在同一个空间。

青阳在找到我之前,摔了许多次,最厉害的一次,路边的荆棘割破了他的侧脸,鲜血直流,但他依旧爬起来,向箫声方向跑去,嘴里默念着。

“天意,千万不要放弃。”

青阳和我一样,在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无欲无求的心开始动摇了。

我的眼眶又模糊了起来。我在模糊的世界里,看到了我抱住青阳时他面颊的绯红和嘴角扬起的浅笑,看到了我在塔下看星星青阳在塔顶看着我,看到了青阳和我的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吻。

第二天,是我和青阳告别的日子。他应该知道,如果我下了山,便再也找不到这片竹林,再也走不进这间寺庙,再也不能见面,除非我再变得像当初那样无欲无求。

我站在青阳的旁边,这次我不想只看到他的背影。

我看到那个把青阳的排箫放到身后,自作聪明的我来向青阳告别,接着看着我落寞的身影消失在门前。我看到了许多我未曾知道的事情。

就在我转身离去的那一个瞬间,青阳的眼眶涌起了一层清泉,他咬着嘴唇,嘴唇上浸出了鲜血,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和着嘴角的鲜血,滴在地上,强撑着继续不紧不慢的敲着木鱼。

待我应该走远了,青阳停止了敲木鱼,左手放在地上,支撑着整个身体,最后趴在了地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这些都是我不曾知道的。眼前的世界又开始变得模糊,我从佛堂到了槐树下,青阳在吹着排箫。山谷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呐喊,伴着哭腔。那是我的声音。青阳立马站了起来,急匆匆地向山林跑去。灯塔跑到竹林尽头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前面没路了。槐树林变成了万丈深渊。我们面对面站着,中间只隔了一个白茫茫的深渊。

“青阳!”

“天意!”

“青阳!”

“天意!”

我们歇斯底里的喊着,歇斯底里的哭着,他能听见我的声音,我却听不见他的声音。他爱我,我爱他,可是我们中间却隔了一道佛光。

后来我吹起了排箫,青阳站在崖边静静地听着,眼泪不停的留着,原本白净的脸越发苍白。

这场梦也快结束了,我想做一件我没有做到的事。

我走到青阳的面前,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朝着嘴唇吻了下去,即使我们不在同一个空间,即使我会从他的脸颊穿过去,即使这又会是一场空。

当我们碰在一起的那一刻,

空气里弥漫着青阳身上的槐花和竹子的香气,是青阳!

我看到他的眸子里,有着我的影子。

随即,眼前的青阳化为了泡影。我睁开了双眼,大石边仍是白茫茫的一片,我看了看青阳站着的方向,捏紧了手里的排箫。那是青阳留给我的唯一可以触摸的东西。夕阳西沉,圆月东上,含着眼泪,我该下山了。

阶梯一步一步向下延伸着,我也一步一步的走着,泪水含在眼里,快要模糊了我下山的路。

林中传来了排箫的曲子,是青阳吹的。我仿佛看到了青阳奔跑在林间,向着灯塔跑去,他看不清地上的石头,摔了一次又一次,终于伤痕累累的跑到灯塔边,拿出排箫。眼里含着泪水,望向天空。

“山风,如果你们明白我的话,就把箫声吹到她耳边。仅此一次就好。”

三生石上。

青阳吹的是三生石上。

我控制不了自己喜欢上青阳,甚至连眼泪都控制不了从眼里夺眶而出。泪水滴在了青石板上,浸入了石里。

我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了,我再也看不见林间的路,也再也看不见青阳。

此生不见,不见,再也不见。

再也不见。

我不争气的哭出了声音。

青阳给我的仅有的承诺是一曲三生石上。

我不知道心里是悲伤还是温暖。只是一阵撕裂的痛。

为什么这辈子的情却要许诺在下辈子。

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我下了山,回头望望,灯塔依旧在山峰闪耀着。一切像是从未来过。

(五)青峰之巅,山外之山

后来的那些日子,我偶尔会去一下山里,那条路,我再也没看到过。每次我站在大石旁,看着远处雾茫茫的一片,不知道青阳会不会在雾的尽头。我靠着大石坐下,拿着青阳的排箫,排箫的竹排上还赫然的刻着青阳两个字。一曲空山寂寂,我不会选择三生石上,这辈子的事就在这辈子结束,再美好再遗憾也不能绑架另一个时空的生命。他不能绑架我,我也不能绑架他。曲终人散,我拥抱着黄昏下了山。

三年后我毕业了,我打算离开这座小城,即使喜欢,也不能把我所有的青春都托付在这里。我最后一次去灵岩山。

我看着周围,三年了。空山寂寂。我是看不到那条路的,因为我还喜欢着青阳,放肆地喜欢着。我多么希望在我吹完一曲之后,青阳就会从大雾里走出来,提着灯笼,眼睛清澈的看着我,对我说,“天意,我们回家。”可是我又多么害怕他能从雾里走出来。

最后一次,曲终,青阳没有从雾里走出来。黄昏时分,我如期下山。山下,灯塔依旧亮着温暖领冷清的光。第二天,我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接下来的这些年,我再也没有去过灵岩山,因为我知道我是再也看不到那条路的。如果说以前,我其实是带有一丁点的希望的。现在则是一丁点也没有,因为我早已融入了红尘当中。生活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象牙塔里的日子终是一去不复返的。我开始期盼名利,追逐利禄,因为我的世界里不只我一个人,我要照顾好我身边的人。

     三十岁。我结婚了。有关感动,有关稳定,有关爱情,无关梦想与灵魂。日子就这么过着,不甜不淡。

     又是一个三年前,丈夫癌症去世,去世前他告诉我,他这一生过得很满足,有我,有儿子,有女儿。他微笑着离去,我也微笑着看他离去,他的那双干枯的手牵着我走了很多地方,挺过了很多难熬的日子。多年的陪伴早已无关爱情,只是亲情。

丈夫去世后的那几年,身子每况愈下,我想趁自己还走得动,去看一看灵岩山,那真的将会是最后一次。

这么多年,灵岩山已经整修成一个公园了,从山脚到山腰,都安上了路灯,山腰上的路也重新铺上了青石板。所幸,那块大石还在,只是上面捆满了锁链,被多少情侣挂上了爱情锁。

大石的另一边,是一条林间小路。

我顺着小路走了过去,又是一个黄昏,一切都那么熟悉。槐花,绿竹的香气依旧。竹林的尽头,我看到了那颗槐树,依旧花开灿烂,不过树下没有青阳。也许青阳也老了吧。

推开寺门,院里的一切还是没有变化。一个青年僧人正在清扫院里的落叶,听到声响,他抬起了头来。看到我这个老妇,先是惊愣,再是会心一笑。他把扫帚放在一边,径直向我走来。一袭灰衣,举手投足,好似青阳。

“婆婆,请跟我来。”

少年将我牵引到佛堂旁的侧屋,厕屋里摆了许多排位,青玄高僧,灵澈高僧,青阳高僧。青。阳。我们终究是错过了。

“师傅他在一年前去世了。走的很安详。”

.......

“让我上柱香吧,小师傅。”

灵牌上青阳两个字,一笔一画,都是那么熟悉。

“你师傅生前过得还好吗?”

“过得还好,闲云野鹤一般,在山里吹箫弄琴,赏花听雨。”

“他一直待在这片竹林里吗?”

“恩。”

.......

“不过他在临终前一天,到了那片槐树林外的大石边看了看,还吹了一个黄昏的排箫。”

......

“他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

“师傅他是火化的,骨灰撒在了灯塔边的山谷里。他说那里风大,可以把他吹到山下去看看。”

 “你师傅还喜欢《空山寂寂》那首曲子吗?”

 “恩。他每晚点完灯塔后都会在灯塔便吹奏这一曲。黄昏时,他总要坐在槐树下一遍又一遍地吹着,还时不时地盯着竹林。”

“不过那时候的他总是让人觉得很忧伤。”

.......

“有一次,我没忍住,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他在等一个人,他很想那个人从竹林里走出来,却又好怕那个人从竹林里走出来。”

我和少年一直聊着,我听听补回那些错过的日子。

圆月东上,夕阳早已不见了踪影,槐花的香气在夜间更加浓郁。我也该下山了。

少年坚持送我到大石外,林里月光稀薄,一老一少,提着灯笼。路上我问了少年的名字,叫天夕。

大石旁,山下的灯光橘黄,山上的树林漆黑。

我把包里的排箫拿了出来,给了天夕,是该物归原主了。天夕看了看我,也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排箫,递给我,排箫上天意两个字的在月光下。我笑了笑,将排箫轻轻推了回去。然后转身下了山。

眼前,橘黄的灯光,明亮的石板上,蜿蜒的路。

身后,一个灰色僧衣的少年,提着一个红色的灯笼,手里拿着两个排箫,排箫上的木牌在风里交织着,就像木牌上的两个名字。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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