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斯人
1
曾经一度相信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付出了，则必然有所收获，只是收获得或多或少而已。
于是我便一本正经地在单调的生活中循环往复，努力地制造那些付出，想以此来维持自己凭空虚构出来的幻想，证明它们是可以被允许存在的。
多年来我一直坚持着，却早已发现付出与收获相反，希望与绝望等价。
其实早就明白那所谓的正比只不过是哄骗自己的幌子，得以让自己认为在末路的尽头，还有光在等。
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2
信息开始泛滥的年代里，陌生的城市下遍布着形形色色的人群，辨不清表情，周身弥漫着虚伪、尖酸与刻薄。
我喜欢在对话框里找陌生人聊天。
彼此不问来历，不问姓名，各自闲话，互倾苦水。
不用担心对方是不是敷衍，不用担心自己此刻会不会给对方增添负担，不用生气，不用愧疚。毕竟各取所需，等价交换。
多年的经验让我学会计较，让我在做每件事时考虑到它所能带来的价值，而非其本身意义。我开始害怕付出太多后负水难收，然后赔了夫人又折兵。那么，这一切都将徒劳无益。
其实这样，较之以前，有什么相同，又有什么不同？
3
我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人际交往，唯恐哪天不经意的怠慢，使其弃我而去。
我常会想，人可谓之成熟的分界点，大概就是由单纯走向圆滑的那一边，然后满载着沿途收获的世故，混入一堆浑浊的社会里，逐渐融合，成为一体。
我以为我看得足够清楚，清楚到足以出淤泥而不染，洁身自好。可是，还是止不住地往里跳，然后日益深陷。
由最初口是心非时的面红耳赤，虚伪带来的羞耻感扩大而产生的恐惧，到现如今即使心中厌恶到要死却还能在脸上显露出兴奋的样子，证明自己非常喜欢。
无法强迫别人喜欢自己，那就强迫自己去喜欢别人。
4
初中时，总会憧憬高中是什么样的生活，高中时，又会羡慕初中的率真与执著。过程不同，实质却是不变的。
高一学生会面试，学长问为什么想加入，我说，因为那是个神圣的地方。
是的，因为觉得神圣，所以想要靠近。
面试结果如我所料般顺利，因而并没有什么过分庆幸。
然而两个月后，我才明白，神圣之所以被称之为神圣，是因为它本身所具有的神秘感。一旦这样的感觉不复存在，那么它的神圣在那一瞬间同样会灰飞烟灭。
学生会亦如此。
我期望看到本应属于它的辉煌，却不期然看到的全是它的荒凉与古板。
到底是我把这个地方想象得太过美好，还是这地方到了我这届才开始腐败？
是与不是，其实又有什么关系。现实与臆想，到底还是存在着差距。
5
曾经有人对我说，越是想拼命隐藏的东西，越是要摆在最明显的位置。
这话直击肺腑，戳得我发虚。
找不到理由反驳，却又没有来由地不愿意相信。很想就此大发言论，强调自己从前至后是如何的光明正大，却又怕言多必失。
自己把自己关在独立封闭的空间里，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受外界侵扰，保持内心宁静。
用乖巧开朗的外部现象欺骗观众，却独独骗不了自己。于是众人可以接触到一切他们愿意接触的。
除了心。
我的心早已搭上时光斑驳的车轮，随着年龄的推移而转换方向，经过沧海，越过桑田，前路无限，且无法靠岸。
我试过将每个人都当作善良纯真的天使来看待，以力图自己那些本应该腐烂在心中的秘密得以重见天日。
然而，这样又有什么作用？完全帮不了我分毫。
我试过了，却始终无法心无坎坷地袒露那些。即使那在别人眼中，不过是搏君一笑的蠢话。
6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趋于被动，以致于待到终于发觉时，自己早已将别人的主动当成一种习惯。心安理得地维持着这种现状，从未想过改变。
也许是曾经在某个极小的地方，有过属于我的天地，在其之间，我也以众星拱月的姿态俯视全局。于是我所谓的孤傲与浅薄则皆有了来处。时间和空间的变幻都没能使它们有丝毫消磨，反而与日俱增。
它们像生长在最底层的藤蔓，抽枝发芽，牢牢地禁锢着我的意志，左右着我的思想，然后开始繁衍，丛生出大片我所讨厌的虚荣。而且，千秋万代，永世荣昌。
它们共同占据着我的世界，成为我每每胆怯的借口，组成我赖以生存的本能。
7
很小的时候，总喜欢哭，喜欢别人来哄。以致于逐渐喜欢以这种方式来搏得关切。便会在人前夸大痛苦的程度，然后嚎啕大哭，在亲人焦急的面庞中感到快意。而当周围只有自己，找不到依靠时，却只会小声啜泣。
等到长大以后，仍然会哭，可是再也不会表现在别人面前，甚至，再也不会哭出声来。
不明白为什么会选择改变，就像不明白当初母亲为什么会在我委屈时对着我吼：不许哭时一样。
只是到底还是在心中默念：永远不要将懦弱当成勋章到处炫耀，永远不要。
这些年的时光，已足够我披上所谓的坚强外衣，然后百毒不侵，硬着头皮抵挡一切，屈辱、失败，以及背叛。
即使眼泪还是没来得及收住，也要在它划过嘴角的瞬间往肚子里咽。宁愿让它在体内汹涌成海，也不愿遗落一颗让世人怜悯同情。
固守着可怜的骨气与自尊，倔强着坚持，倔强着向上，倔强着成长。
这样的自己，倔强得让自己心疼。
8
我无法感知所谓的一意孤行到底是要固执己见到各种地步，我只知道，等到某日自己的认识开始被众人孤立，嘲笑的那一刻，即使结果还未见分晓，也已注定再无法坚持。
随时间累积的教训使我明白，那些最终能保留到最后而不受伤害的，不是有勇有谋的先驱，而是能够随波逐流的芦草。
这个结果，真正是可怜又可悲。
初中时老代问过我，在我眼中的自己到底算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含盖太广，广到我摸不着边际，故而也找不到确切的答案。
我一向自诩自己为自负与自卑的结合体，孤傲与庸俗的半成品。其实归根结底，也就是一普通人。
我在这个圈子里挣扎太久，久到耗光了所有的耐性，怀疑着，坚持着，最后安静了。
唯一的不同，只是懂得在某些难耐的时候自我开导：世俗容不下锋芒者，但世俗容得下普通人。
9
这些年来，我的每一步都生满着荆棘，却也能在踏上去的瞬间笑得坦然又灿烂。
用最卑微的肯定与信念，去掩盖在其过程中的艰辛与失败，虽然所谓正义的力量不过是那一小点微弱的星光，但对于太过黑暗而深不可测的未来，就一点便早已足够。
直到迷茫与绝望交汇，就会发现，多年以来的我，其实对未来从未失去过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