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眼
体裁：小说
十月金秋原是一个硕果累累的季节，但有的人却丝毫感受不到丰收带来的喜悦，相反，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叫孙宝，今年35岁。我来自一个穷僻小乡，从小生活得很艰苦。在结束了北大的求学生涯后找到了一份薪资不错的工作。对我来说，能够在繁华的北京站稳脚跟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我常想，如果当年我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或许就不会有今天令人羡慕的成就了。我之所以能够在未名湖畔感受书香气息，是因为一个人，一个心眼特小、并与我毫无血缘关系的乡下女人，她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发现到希望的存在，然而现在，我却不能够真心跟她道一声谢。我十分后悔，后悔过去的十几年里从来没有诚心待她，更别说喊她一声母亲……
我们之间的故事是从那年开始的……
一
生母去世的那年，孙宝刚满四岁。
年幼的他还来不及明白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因为孙宝整天哭闹着要找妈妈，常常使父亲想到死去的妻子，心里头有说不出的难受，好一段时间都都茶饭不思，愁眉苦展，那双经历沧桑的眼睛早已布满血丝。
秋天，父亲带了一位女人回来，背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父亲指着那个女人就对刚丧母的孙宝说：“小宝，从今天起这就是你的妈妈了，”又指着小姑娘，“她也算是你的姐姐了。”可孙宝却噘起小嘴，扭转头躲到墙角，一声都不吭。
那个女人确实长得不怎样，个子矮矮的。若仔细瞧能隐约看见她那张像鼓得圆球一样的脸上布满点点的色斑，眼梢处还带着明显的鱼尾纹。她那发胖的身材使她走起路来一摇一摆，从远处看还真让人觉得滑稽。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数她那双发亮的眼睛，眼角尖尖地往上翘，一看便知道是个精打细算、心眼儿小的人。
二
没过几年，孙宝已经上小学了。
虽然这个女人已经来家里好几年了，但孙宝从来都没喊过她一声妈，而且一直对这个“妈妈”的一举一动都极度反感。
再过几天就过年了，“妈妈”带着孙宝到集市购买年货。这个女人的嘴可厉害，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能把价钱压降一大截，但渐已长大的孙宝却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每次跟人家叫价时总让他觉得身旁的女人像一个泼妇在大街上无理地吵闹，使他真想立即找个洞钻进去。
“喂！老板，这些福橘用得着这么贵的价吗？”她左手叉着腰，右手直指摊在档前的橘子嚷嚷。
“不贵了，刚运来的，还新鲜着呢，” 说着随手拿起个橘子笑嘻嘻地就往孙宝手里塞去，“小哥你尝尝，你尝尝啊，好甜的呀！”
“嗯……”没等孙宝说什么，女人就马上大声地嚷了：“甜什么呀，新鲜什么呀，谁不知道橘子是酸的！你看这橘子的皮都有点皱了！小孩子不懂事，你可别骗他！”
“这怎么会呢……”老板还想要解释点什么。
“老板，要是你能减价一半，我把你这筐橘子都买了，怎样？”
“一半？那怎么行，我卖的都已经是这附近最便宜的了！”
“既然不肯卖那就算了！”说完就转过身，作状要走。
老板看了看当铺门口前还没卖出去多少且装得满满的几大筐橘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算吧算吧！”一边开始收拾，一边喃喃道：“碰到像你这样小心眼的人，真是糟糕！财路都窄了！”
两人刚踏进家门，女人就立刻跑到房里翻柜子，好想在找些什么，还不时听到她自言自语地说今天又能存什么来着。由于孙宝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忽然到来的“妈妈”，所以对于眼前的行为也没怎么在意。
三
春去冬来，几年的学习后孙宝顺利升上了县里的重点初中。
在某个工厂里。
“大娘，不是给你饭钱了吗？怎么还是给我们做这些菜啊？”这个小张平时吃得都很挑，几乎每顿不离肉，但是看着这一连几天厂里配的饭，再也忍不住了，一溜烟地跑到厨房找女人“理论”。
“你也不瞧瞧交的饭钱有多少？就这么点钱还想吃山珍海味？这已经算不错的呀！还怨什么？”女人一点也不示弱，她可是乡里出了名的一号人物，那张嘴从没在人前理亏过
“可每天都吃菜，连一块肉的影儿都找不到，也没道理吧？”小张依然不屈不饶。
“现在肉价贵了，没有肉也是很正常的呀！”
前来打饭的李工头忍不住插话了，“算了算了，你和一个心眼小的人吵反而会吃亏，她呀，肯定省着我们的饭钱，放进她自己的腰包了！”
“哎，真是算盘珠……”
从此，乡里的人渐渐地忘了女人原来的名字，私底下都是以“算盘珠”来称呼她。
四
经过中考的考验，孙宝如愿地进入省里的第一高中。
春天，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人们却没有因为这样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而停下欣赏美景，反而依旧为生计四处奔波。
女人听到有动静，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在厨房里忙着手里的活，“臭丫头，今年这么早回家啊？是不是提前发工资了，还是……”
“妈啊，这些年头在城里混不容易啊！”姑娘还没踏进家门口就开始在抱怨了。
“哦，我就说嘛！你怎么这么早回家里来呢！”趁着说话的功夫女人早已把锅里的菜炒好。
“唉！城里的生活难过极了。那里的东西可东西贵了呀，工资却那么一点点，我若不回来就没法在城里呆了……”姑娘还在喋喋不休着。
女人没等小姑娘说完就连忙打断她的话，“丫头啊，妈明白。可是你一回来家里可就多了一副碗筷了，你也看到的，家里的米也就这么多，这量也只刚够我们这个春天吃。”说着拉起大女儿的手，“这生活呀，再怎么难过还不都得过吗？噢，对了，隔壁村的小王呀，听说他一个人在城里找了好几份工作呢，每年回乡下都给他爹几把块钱！这小伙子，真是孝顺啊！”女人不由感叹起隔壁村的小王来，突然话锋一转，“你还是回城里去吧，只要记得每个月往家里寄生活费，妈就知道你的孝心了，用不着特地跑回来一趟。”
听到这里，小姑娘扯了扯脸，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难为情地笑了笑，胡乱应着，“妈，我……我怎么会忘了呢，以后……以后您别再操劳，要钱的话就告诉我一声，就像您说的生活再怎么艰难还得过不是？”
没过两天姑娘就拉着她的行李再次回城里去了。
五
三年的奋斗终于迎来放榜的这一天，孙宝终于考上了北大。
孙宝收到了北大的录取通知书时，激动得跳了起来，但很快他就苦恼地垂头叹气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考上大学需要一大笔钱，而像自己这样的乡下家庭是哪能负担得起他大学四年的费用呢。
“小宝，怎么了？考上北大应该高兴才是的呀”女人看到房里的孙宝苦丧着脸，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自觉走了进来。
“没……没什么……”孙宝不留痕迹地擦掉眼角的泪迹。
看着眼前的孙宝，女人忽然认识到什么，“孩子，你是不是在担心……”
“没有！”孙宝连忙打断了女人的话，由于开口急，声音也不觉提高了几倍。
女人愣愣地看着这个不是自己亲生却一直让她在人前十分骄傲的儿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孙宝拿着大伙筹集的几千块钱感激不已地赴京求学了。
番外：
远处的乌云沉沉地压在天边，不禁让人感到无比悲怆。清晨的露水还沾在冰冷的墓碑上，我第一次觉得这张黑白照上的女人的笑容像一股暖流，使人感到十分温暖。耳边不觉又响起乡长刚刚说的那些话：孩子，你上学的钱几乎是你妈妈给的，是她当年让我以我的名义给你寄钱来供你上学，她说要是她自己寄的话你恐怕不愿意收。她还说她自己从小没有读过书，一直是她的遗憾，如今看到你有出息了，不能让你因为钱而放弃学习……
一丝晨风袭来，我才感到脸颊上的阵阵凉意，我……我竟然为这个小心眼、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人流泪了！她生前处处斤斤计较，甚至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曾如此上心，可唯独对我的学习从不怠慢！
我慢慢俯下身，轻轻地拂去照片上的尘埃：“谢谢您！”
“小宝，节哀顺变吧。”站在一旁的乡长拿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罐，“这是你唯一留下来的，你好好保管，算留个念想。”
我擦掉泪痕，缓缓地接过手，打开罐子，从里面摸出一包用泛黄的纸包成一团的东西。我将表面的纸打开一层，可里面还包着一层，一层又一层，好一会工夫才看到最里面的一个旧得有点泛黄、破烂的小本子。是一本旧的存折！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本写满了一串串密密麻麻的数字的就存折！我看得很清楚，存折上每行都只写着一两位的小数字，但整个本子却都写得满满的……那一瞬间，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酸甜苦辣的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一刻，我终于忍不住了，跪在墓前大声痛哭：“妈妈，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