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况味
那位在冬阳底下学骆驼咀嚼的孩子,英子,现在的你,还记得吗?
“把它们写下来吧,让实际的童年过去,心灵的童年永存下来,就这样,我写了一本《城南旧事》。"你对自己说。
因此,你已经长大了,但你一定没有忘记一年一度远道而来的骆驼队,没有忘记你曾背诵的课文《我们去看海》,没有忘记家里夹竹桃残落的模样。而我,没有忘记你在城南的故事,曾陪伴了我的童年。你经历过的,恰恰,我也经历过。
骆驼队又来了,又听见缓慢悦耳的铃声,你说“童年重临于我的心头"。是啊,总会有三两事物,看见的一刹,令我们忆起过去。周一升旗仪式中,准时在五星红旗上盘旋的一群白鸽,画的是规则的椭圆形。放学路上每天都见到的大黄狗,早已认识我,虽然从未正式地打过招呼。还有,池塘里的金鱼,听尽了我和朋友间悄悄话……岁月变迁,白鸽已不是熟悉的那群,大黄狗应该有了小黄狗,而金鱼,带着我的秘密消失了。但还好他们还在,只是生长了,变更了,熟悉的感觉仍在,正如现在的你正听见骆驼队的铃声。庆幸我们并非一路走一路抛,只是一步向前,一步新生。离别并非痛苦的,成长也不是令人遗憾的,有的只是遥远的祝福,希望未来的自己过得更好,将来的将来更值得回忆。“我们没有失去记忆,我们一起去寻找生命的湖。”不再害怕失去过去,不再恐惧迈进未来的我,真的长大了。过去曾言“成长,只会长成自己不喜欢的模样"的我,想来可笑。如此这些,是你教给我的吗,英子?你也长大了,你应该能理解我的话了吧。
那年,你在朗诵《我们去看海》时,我和你一起读过。当时你分不清海和天,我也分不清,这困惑了我好久。蹲在高高的草丛中的人物,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你分不清好人和坏人,就像分不清海和天一样。他是贼,但他是为了供亲弟弟的学费而偷窃的;他是好哥哥,但他是盗财的贼。对不起,英子,这个问题,我现在仍不知道确切的答案。这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去否定一个人,也没胆量去肯定一个人。即使再邪恶的人,他的心中人仍有善,只是这善未醒罢了,我们不能用“坏人"的结论去扼杀这一点的善。同样不能用一句“好人"去忽视一个人的恶行,助长他的恶。也许分不清的原因只是我看不透人性,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一个人。也有可能是无法承受对一个人的失望。
季羡林先生有他自己的一份处事原则。先假定初识的那人是完全的善人,发生了一件坏事就革去一次他的善。最终发现大体上他是好人,除非它有太多恶行足以使我们对它绝望。我想这样我们将过得豁达一点,不至于完全的迷茫。也减少失望,增加来自这个世界的暖意。
英子,城南的你的老家,你应该很久很久没回去了。小学毕业那天,你看到院子里的夹竹桃散散落落的很不像样,是因为你的爸爸那年没有好好收拾他们,没有修剪、捆扎和施肥。但是夹竹桃是生命力顽强的植物,你还是应该再回去看看,说不定它已长成一片片的深绿了!叶子会落,花也会谢,但植物的根不会死,来年仍是一样地生长,可是,你从那以后,已不是小孩子——爸爸的花儿落了。你也长大了许多,开始照顾弟弟妹妹们了。这份不自然的成长是被生硬地拉扯的,是有着被撕裂的痛的。然而,这世上,哪有人的成长是完全的自然的过渡呢?成长带痛,才谓长大。欣慰的是,童年的花儿谢了,悲痛的落花化作春泥,把我们都养育成了现在的大人。
童年的滋味,只有长大了的人才知道。很高兴我们跌跌撞撞地,还是长大了,即使我们永远地失去了童年。
城南的老街道,是我们魂牵梦萦的故地。现实磕碰了棱角,心流了血,飘着的我们还是会回家。就如现在我们仍从骆驼队的铃铛声中找到自己,在老照片中稚嫩的脸上看见自己一样。
人生还长,我们还要不断成长的,对不对,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