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见发梢的分叉,就又开始责备起自己忘带了修剪的物什来。
都说美丽从“头”开始,可头发一过肩便羡艳起他人短发的利落与干脆,大抵觉得头一轻,世界都轻了。可又当脖子间传来剪刀不经意是碰触到的凉意来,又唏嘘不已盛开已许久的、在肩头或腰间的发们的离去。如果这时,被剪去的发们有一缕的灵性或一丁点儿的神经梢在,她们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她们也会呼痛,可是事实是,她们连个掩面叹息的空当儿也没有。在剪子,不对,对她们来说应该是狗头铡的张合吞吐间,一零星儿的后悔之类的东西也根本来不及存在罢。
所以这时,又会加以时日来怀缅曾经拥有的那匹锻,或者又直接行动起来蓄起关于未来的“长发及腰”。那就时刻关注着洗发水广告的搔首弄姿;对电视画面里打了腊、抛了光的那头墨水画的河流啧啧称赞;三天两头心甘情愿的向理发店献上最具诱惑的粉色的纸……或许每个人不会如此夸张,但上帝知道,那心里分秒期待长发披肩的诚与愿可从没冷却过,所以十分需要某些实际行动来表示“我要蓄长发”,彰显对长发的切切期盼与炙热。
倏忽间,一根最调皮的发丝挠起我的痒痒来。于是我愿相信头发是有灵性的,毕竟无论剪过多少次头发,她们的祖祖辈辈不都是从同一个发囊里,同一层头皮上长出来的么?那种似曾相识的生长,是错不了的。
关于我还是小小姑娘的记忆只余下被烧过一次的胶圈似的片段了,她存在于老相框的旧照片儿里,她的气息绽放在柜子里堆积的小小衣裙中,她的稚气回荡在梦的余音后。但关于小小姑娘的头发的故事,永远是那么鲜活,永远是那么恒温,仿佛就在抬眼间上映。三岁之前是光头,且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审美观,头上的风景是戈壁荒漠还是草长莺飞根本没有些微的影响。可一到四岁时,想要扎辫子的愿望就像是火山喷发似的充斥着全身的细胞,甚至占领了我不算大的脑瓜皮儿,还叫嚣得很。不再嘴馋于五颜六色的糖果,也不动心于五花八门的玩具,我的眼,我的脚,我的心,我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世界只是很单纯地被那陈列装饰品的柜台牵着走了。那是一个中等大的货柜,有一闪一动的蝴蝶发夹在飞,有蕾丝缠绕的粉红色头花在跳舞,有镶着水晶或王冠的头箍在朝我笑……我觉得那些东西是小女孩最好的点缀与特权,让我知道商店里有比玩具、糖果更远远有吸引力的事物存在。那或许就是我对美的最初追求,或许对我来说这也是审美观对我的最初的呼唤。于是,开始蓄发。
晨光熹微中,镜子反射出氤氲的光,窗边的绿意有露珠轻缀,亲吻我起床。檀香淡淡,清水过梳。梳齿在茂密的黑色森林中开垦
与寻觅,在追逐目光的柔软与海藻的飘荡。她们交流着枕头上昨夜残留的梦色,吮吸着棉被里阳光的味道,呼唤着睡衣外走过的足迹。
然“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发丝缠绕着时间,时间流转在发梢。回首时,学生头、锅盖头、麻花辫、马尾辫……她们都以极其独特的方式润色我流光,以极其浪漫的身姿点睛我季节,我深切怀念着的往事里面,不能没有她们的存在。再转身,我已婷婷,黑色长发,带着椭圆的弧度与态度,无忧亦无惧。
而今秋风起,是日逢寒露。依旧檀香木梳,长发如瀑微漾于腰。手抚枕衾,触其一夜温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