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

    突然收到请帖，远方的亲人要结婚了，请我们一定要去赴宴。我们提前订好了机票，坐到飞机上，看着舷窗外忽聚忽散的云，肉眼看起来仿佛离我们很近很近，触手可得。眼睛看到的是真实的吗？我开始考虑，南京到香港的距离有多远？

    地图上告诉我，全程约1449.4公里，这是所谓的直线距离，就是我们乘坐飞机需要跨越的距离。如果不坐飞机呢？把所谓的直线距离变成曲曲折折，走一步算一步的路，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跨越？香港回归之前，与大陆遥遥相望，那时候互相思念的人想见一面又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触摸得到彼此？

    我在喜宴上，突然得知好朋友的外公逝世的消息。朋友悲痛万分，在电话里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着那些她与外公的曾经，隔着电波，我们之间的距离仿佛很近，又很远。我不知道我这个刚从喜悦中抽身出来的人如何安慰她，有没有资格安慰她？那时候，我和她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又有多近？那对幸福的新人和那个刚刚离开这个世界的老人之间的距离又有多远？可不可以测量？该如何跨越？

    我突然想起我的外公，八十多岁的老人，看不清了，听不清了，说不了了，走不动了，常常看到他一个人在阳台上呆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讲。浑浊的眼里什么都没有，令人惊骇的空洞。

    我们几个小辈尝试着与他交谈:

    “外公！外公！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儿的？是不是很贪玩儿？”

    “外公！外公！你小时候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啊？大不大啊？”

    “外公！外公！你见过蛇吗？蛇是不是很可怕？那你见过合欢树吗？合欢是什么样子的？”

    ……

    他一直不回答，我们“蹭了一鼻子灰”，刚准备走开，他突然开口:“见过，紫色白条纹的小蛇，很多，那时候我胆小，常常被吓哭......合欢啊,院子里有一棵，是红色的、毛茸茸的小花，不是艳丽的红，是温暖的，温柔的......”说着说着，外公就睡着了。

    在返航的飞机上，我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穿越几千公里，见到了外公说的合欢，条纹状的小蛇，不过我没有害怕，一瞬间好像明白了外公不愿说话的原因。残破的身体，消失的家乡，再没有使自己开口的理由，隔了一个世纪的距离突然被拉近。我喃喃开口:“呐，外公，合欢花真的是很温暖的颜色呢......”

    飞机缓缓落地，我从梦中惊醒。